一個冬天,三個多月的時間,徐州城外大雪當中的饑寒交迫難以悉數陳說。在那種人與人之間相互為食的環境里,即便是華夏軍出去的煽動者,不少可能也面臨了餓死的危機。而且,在那大雪之中,以百萬計的人相繼凍死、餓死,又或者是沖擊女真部隊然后被殺死的氣氛,普通人根本難以忍受。
任一天都有無數人死亡,生死僅只毫厘間隔的環境下,每一個人的生命像是一顆微塵、又像是一部史詩。人、數以百萬計的人,活生生的被餓死,幾乎無法拯救。但即便無法拯救,被自己煽動著有效率地去死,那也是一種難言的感受,即使有經歷過小蒼河三年血戰的戰士,在這種環境里,都要受到極大的精神煎熬。
但這樣的事情,終究還是得做下去,春天即將到來,不解決餓鬼的問題,將來徐州局勢可能會更加艱難。這天夜里,城墻上籍著夜色又悄悄地放下了三個人。而此時,在城墻另一側流民匯集的棚屋間,亦有一道身影,悄悄地前行著。
害怕華夏軍以一次突擊擊破餓鬼大軍的核心,王獅童的中樞指揮遠在數里之外,但即便在徐州城下,也都有不少流民匯集——他們根本無所謂軍隊殺出來。這名身影潛行到一片暗處,左右看了片刻后,悄悄地挽起弓箭,將纏著信息的箭矢朝一處亮有數支火把的城頭射去。
信息傳遞之后,這人悄然回頭,匯入流民營地,然而過得不久,一片喧鬧以他為中心,響起來了。
……
“……當今天下,武朝無道,人心盡喪。所謂華夏軍,沽名釣譽,只欲天下權柄,不顧蒼生黎民。鬼王明白,若非那寧毅弒殺武朝君王,大金如何能得到機會,攻破汴梁城,得到整個中原……南人蠅營狗茍,大多只知勾心斗角,大金天命所歸……我知道鬼王不愿意聽這個,但試想,女真取天下,何曾做過武朝、華夏那諸多齷齪茍且之事,戰場上打下來的地方,至少在我們北方,沒什么說的不得的。”
房間里,遼東而來的名為李正的漢人,正面對著王獅童,慷慨陳詞。
“……然而,南人之中,亦有可敬之輩。似鬼王這般英雄,我方便頗為佩服……鬼王可知,這個冬天里,我方宗輔大帥與宗弼王子時常說起你,雖時運不濟,但南人之中,如今唯獨鬼王你,是為了蒼生黎民而戰,雖姿態暴烈,可朝廷、眾多大人擔不起的東西,鬼王你擔起來了!”
“……北地饑荒,鬼王你沒有辦法,因而帶著眾人南下。我聽人說,在澤州之時,你亦有見到那所謂的華夏軍,他們號稱仁義,您想將人群托付給他們,可號稱仁義為天下的華夏軍,此時不認這些華夏之人了,您只能繼續背著他們……這一路南下,沒人能擋得住您,即便到了這個冬天,百萬人死了,唯獨鬼王您這邊,仍然幾十萬人活下來,為何?鬼王您庇護著他們,無論情況如何,宗輔大帥說,您是可敬之人,您是為萬民而戰。”
“若非當今天下已經爛完了,鬼王您不會走到今天,一定會有更寬的路能走。”
李正朝王獅童豎起大拇指,頓了片刻,將手指指向徐州方向:“而今華夏軍就在徐州城里,鬼王,我知道您想殺了他們,宗輔大帥也是一樣的想法。女真南下,此次沒有余地,鬼王,您帶著這幾十萬人就算去了江南,恕我直言,南方也不會待見,宗輔大帥不愿與您開戰……只要您讓出徐州城這條路,往西,與您十城之地,您在大金封侯拜相,他們活下來。”
王獅童目光望著他,過了一陣:“宗輔……怕跟我打啊?我們都快死完了。”
“鬼王明鑒,女真這些年來,打仗未曾怕過任何人。但,一是不想打無所謂的仗,二是敬佩鬼王您這個人,三來……天下要變,氣運所及,這些人也是金國子民,如果能夠讓他們活下來,大帥也希望他們能夠免去無謂的死傷,鬼王,您只要冷靜下來想想,這就是最好的……”
李正口中說著,還要繼續說話,外頭忽然間傳來了一陣喧囂。過得片刻,屠寄方帶了些人過來敲門:“鬼王!鬼王!抓住了!抓住了!”
“抓住什么了!”王獅童暴喝一聲。
“華夏軍……”屠寄方說著,便已經推門進來。
王獅童陡然站了起來。屠寄方一進門,身后幾個親信壓了一道人影進來,那人衣著破爛污穢,渾身上下瘦的皮包骨頭,大約是方才被毆打了一頓,臉上有不少血跡,手被縛在身后,兩顆門牙已經被打掉了,凄慘得很。
那屠寄方關上了房門,看看李正,又看看王獅童,低聲道:“是我的人,鬼王,我們終于發現了,就是這幫孫子,在兄弟里頭傳話,說打不下徐州,最近的只有去女真那邊搶軍糧,有人親眼看見他給徐州城那邊傳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