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只是搖頭。
周佩便不再勸了:“我明白了……我派人從皇宮里取了最好的藥材,已經送去江寧。前方有你,不是壞事。”
姐弟倆便不再說起這事,過得一陣,夜晚的燥熱依舊。兩人從房間離開,沿山坡吹風乘涼。君武想起在江寧的沈如馨,兩人在搜山檢海的逃難途中結實,成親八年,聚少離多,長久以來,君武告訴自己有必須要做的大事,在大事之前,兒女私情不過是擺設。但此時想到,卻不免悲從中來。
姐姐的過來,便是要提醒他這件事的。
“不是所有人都會變成那個人,退一步,大家也會理解……皇姐,你說的那個人也說起過這件事,汴梁的百姓是那樣,所有人也都能理解。但并不是所有人能理解,壞事就不會發生的。”走了一陣,君武又說起這件事。
周佩眼中閃過一絲凄然,也只是點了點頭。兩人站在山坡邊上,看江中的點點燈火。
“這些年,我經常看北面傳來的東西,每年靖平帝被逼著寫的那些詔書,說金國的皇帝待他多好多好。有一段時間,他被女真人養在井里,衣服都沒得穿,皇后被女真人當著他的面,百般侮辱,他還得笑著看,跪求女真人給點吃的。各種皇妃宮女,過得妓女都不如……皇姐,當年皇家中人也虛榮,京城的看不起外地的閑散王爺,你還記不記得那些哥哥姐姐的樣子?當年,我記得你隨老師去京城的那一次,在京城見了崇王府的郡主周晴,人家還請你和老師過去,老師還寫了詩。靖平之恥,周晴被女真人帶著北上,皇姐,你記得她吧?早兩年,我知道了她的下落……”
周佩望向君武,君武慘然一笑:“女真人帶著她到云中府,一路之上百般凌辱,到了地方懷孕了,又被賣到云中府的青樓中當妓女,孩子懷了六個月,被打了一頓,流產了,一年以后居然又懷了孕,然后孩子又被下藥打掉,兩年之后,一幫金國的權貴子弟去樓里,玩得起興比誰膽子打,把她按在桌子上,割了她的耳朵,她人瘋了,后來又被打斷了一條腿……死在三年前……她算是活得久的……”
君武盡量平靜地說著這件事:“外人說起皇家、說起朝堂上的斗爭,無所不用其極,漢高祖的皇后呂雉,為了爭風吃醋可以將人砍掉手腳,何其殘忍……皇姐你能想得到那位周晴郡主被這樣對待時候的感覺嗎?那些事情又到眼前了,女真人已經過來了……”
“我知道的。”周佩答道。這些年來,北方發生的那些事情,于民間固然有一定的傳播限制,但對于他們來說,只要有心,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君武看著遠處的江水:“這些年,我其實很怕,人長大了,慢慢就懂什么是打仗了。一個人沖過來要殺你,你拿起刀反抗,打過了他,你也肯定要斷手斷腳,你不反抗,你得死,我不想死也不想斷手斷腳,我也不想如馨就這樣死了,她死了……有一天我想起來會后悔。但這些年,有一件事是我心里最怕的,我從來沒跟人說過,皇姐,你能猜到是什么嗎?”他說到這里,搖了搖頭,“不是女真人……”
周佩便望著他。
君武沉默可半晌,指著那邊的江水:“建朔二年,軍隊護送我逃到江邊上,只找到一艘小船,護衛把我送上船,女真人就殺過來了。那天成千上萬的人被術列速帶著人殺進江里,有人拼命游,有人拖著別人淹死了,有拖家帶口的……有個女人,舉著她的小孩子,小孩子被水卷進去了,我站在船上都能聽到她那時候的喊聲。皇姐,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嗎?”
君武瞪大了眼睛:“我心里覺得……慶幸……我活下來了,不用死了。”他說道。
夜里的風刮過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