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御史臺何庸不曾打過招呼,趙鼎看了一眼何庸,對方也滿臉嚴肅不解。
這新進的御史名叫陳松賢,四十五歲,科舉半生今年中的榜眼,后來各方運作留在了朝堂上。趙鼎對他印象不深,嘆了口氣,通常來說這類鉆營半生的老舉子都比較安分,如此鋌而走險或許是為了什么大事,但更多的是昏了頭了。
側耳聽去,陳松賢順著那東南招安之事便滿口八股,說的事情毫無新意,諸如時局危急,可對亂民網開一面,只要對方忠心報國,我方可以考慮那邊被逼而反的事情,并且朝廷也應該有所反省——大話誰都會說,陳松賢洋洋灑灑地說了好一陣,道理越來越大越來越虛浮,旁人都要開始打呵欠了,趙鼎卻悚然而驚,那話語之中,隱隱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閃過去了。
“……而今女真勢大,滅遼國,吞中原,正如日中天,與之相抗,固須有斷頭之志,但對敵我之差距,卻也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個清楚……此等時候,所有可用之力量,都應該團結起來……”
說到這句“團結起來”,趙鼎陡然睜開了眼睛,一旁的秦檜也猛地抬頭,隨后互望了一眼,又都望向那陳松賢。這番依稀耳熟的話語,分明乃是華夏軍的檄文之中所出。他們又聽得一陣,只聽那陳松賢道。
“……而今有一西南勢力,雖與我等舊有嫌隙,但面對女真來勢洶洶,實際上卻有了后退、合作之意……諸公啊,戰場局勢,諸位都明明白白,金國居強,武朝實弱,然而這幾年來,我武朝國力,亦在迎頭趕上,此時只需有數年喘息,我武朝國力興盛,光復中原,再非夢話。然……如何撐過這幾年,卻不由得我等再故作天真,諸公——”
“你住嘴!亂臣賊子——”
陳松賢正自吶喊,趙鼎一個轉身,拿起手中笏板,朝著對方頭上砸了過去!
頃刻間,朝廷之上亂成一團,趙鼎的喝罵中,一旁又有人沖上,御史中臣何庸已經漲得滿臉通紅,此時在大罵中已經跪了下來:“無知小兒,你昏了頭,陛下、陛下啊,臣不知御史臺竟出了如此失心狂悖之人,臣不察,臣有罪!臣請立刻罷去此獠官職,下獄嚴查……”
又有人大喝:“陛下,此獠必是西南匪類,不可不查,他定然通匪,而今竟敢來亂我朝紀……”
各種各樣的吼聲混在了一起,周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跺著腳阻止:“住手!住手!成何體統!都住手——”他喊了幾聲,眼見場面依舊混亂,抓起手邊的一塊玉如意扔了下去,砰的打碎在了金階之上:“都給我住手!”
如此這般,眾人才停了下來,那陳松賢額上挨了趙鼎一笏,此時鮮血淋淋,趙鼎回到原處抹了抹嘴開始請罪。這些年官場沉浮,為了功名犯失心瘋的不是一個兩個,眼下這陳松賢,很顯然便是其中之一。半生不仕,而今能上朝堂了,拿出自以為高明實則愚蠢至極的言論希望一步登天……這賊子,仕途到此為止了。
周雍在上頭開始罵人:“你們這些大臣,哪還有朝廷大員的樣子……危言聳聽就危言聳聽,朕要聽!朕不要看打架……讓他說完,你們是大臣,他是御史,就算他失心瘋了,也讓他說完——”
陳松賢頂著額上的鮮血,猛地跪在了地上,開始陳述當與黑旗修好的建議,什么“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什么“臣之性命事小,武朝存亡事大”,什么“朝堂袞袞諸公,皆是裝聾作啞之輩”。他已然犯了眾怒,口中反倒更加直接起來,周雍在上方看著,一直到陳松賢說完,仍是氣呼呼的態度。
“他說完了!朕說了讓他說完!打人?成什么樣子!你們哪里像是朕的宰相!朕的大臣!女真人要來了!議議看吧!”他這話說完,猛地站起來:“退朝!都給我回去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