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洪爐。
而歷史輪轉不息。
武朝建朔十一年,這片天地間的三個龐然大物終于沖撞在一起,千萬人的廝殺、流血,渺小的生物匆促而激烈地走過他們的一生,這慘烈戰爭的伊始,源起于十余年前的某一天,而若要深究其因果,這天地間的伏線恐怕還要糾纏往更為深邃的遠方。
即便是有靈的神明,恐怕也無法了解這天地間的一切,而愚鈍如人類,我們也只能截取這天地間有形的小小片段,以希冀能洞察其中蘊含的有關天地的真相或是隱喻。盡管這小小的片段,對于我們來說,也已經是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
建朔十一年春,一月的梁山寒冷而貧瘠。積存的糧食在去年初冬便已吃完了,山上的男女老小們盡可能地捕魚,艱難果腹,山外二十幾萬的漢軍偶爾進攻或是清掃,天氣漸冷時,乏力的捕魚者們棄小船跳進水中,死去不少。而遇上外頭打過來的日子,沒有了魚獲,山上的人們便更多的需要餓肚子。
老人們在冬天里死去,年輕人餓的皮包骨頭,即便是孩子,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饑餓中煎熬。不到一萬的華夏軍與光武軍依靠地利與山外軍隊的良莠不齊,與對面打成了僵持的局勢,而事實上,水泊外的情況此時更加糟糕。
民風剽悍、匪患頻出的山東一帶本就不是富庶的產糧地,女真東路軍南下,耗費了本就不多的大量物資,山外頭也早已沒有吃食了。秋天里糧食還未收獲便被女真軍隊“征用”,深秋未至,大量大量的百姓已經開始餓死了。為了不被餓死,年輕人去當兵,當兵也只是魚肉鄉里,到得鄉里什么都沒有了,這些漢軍的日子,也變得格外艱難。
被完顏昌趕來進攻梁山的二十萬大軍,從深秋開始,也便在這樣的艱難處境中掙扎。山外人死得太多,深秋之時,山東一地還起了瘟疫,往往是一個村一個村的人全部死光了,城鎮之中也難見行走的活人,一些軍隊亦被疫病感染,染病的士兵被隔離開來,在疫病營中等死,死去之后便被大火燒盡,在進攻梁山的過程中,甚至有一部分染病的尸體被大船裝著沖向梁山。一時間令得梁山上也受到了一定影響。
進入冬季之后,瘟疫暫時停止了蔓延,漢軍一方也沒有了任何軍餉,士兵在水泊中捕魚,偶爾兩支不同的軍隊遇上,還會因此展開廝殺。每隔一段時間,將領們指揮士兵劃著簡陋的木筏往梁山上進攻,這樣能夠最大限度地完成減員,士兵死在了戰爭中、又或是直接投降梁山的黑旗、光武二軍,那也沒有關系。
資源已經耗盡,吃人的事情在外頭也都是常事了,誰也養不起更多的嘴口,祝彪王山月等人偶爾帶著士兵出山發動突襲,這些毫無戰力的漢軍成片成片的跪地求饒,甚至想要加入梁山軍隊,只求對方給口吃的,餓著肚子的祝彪等人也只能讓他們各自散去。
不久之后,他們將突襲化作更小規模的斬首戰,一切突襲只以漢軍中高層將領為目標,下層的士兵已經快要餓死,唯有中上層的將領手上還有些口糧,只要盯住他們,抓住他們,往往就能找到些許糧食,但不久之后,這些將領也大都有了警惕,有兩次故意設伏,差點反過來將祝彪等人兜在局中。
饑餓,人類最原始的也是最慘烈的折磨,將梁山的這場戰爭化作凄涼而又諷刺的地獄。當梁山上餓死的老人們每天被抬出來的時候,遠遠看著的祝彪的心中,有著無法消解的無力與憤懣,那是想要用最大的力氣嘶吼出來,所有的氣息卻都被堵在喉間的感覺。山外幾十萬的“漢軍”被完顏昌驅趕著,在這里與他們死耗,而這些“漢軍”本身的生命,在旁人或他們自己眼中,也變得毫無價值,他們在所有人面前跪下,而唯獨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