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善鈞面上的神色顯得放松,微笑著回憶:“那是……建朔四年的時候,在小蒼河,我剛到那兒,加入了華夏軍,外頭已經快打起來了。當時……是我聽寧先生講的第三堂課,寧先生說了公平和生產資料的問題。”
寧毅挑著魚刺,笑著點頭:“陳兄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談不上什么講課,交流而已……嗯,回想起來,建朔四年,那時候女真人要打過來了,壓力比較大,說的也都是些很大的問題。”
“不不不,我這書香門第是假的,小時候讀的就不多。”陳善鈞笑著,“老實說,當時過去那邊,心境很有些問題,對于當時說的那些,不太上心,也聽不懂……那些事情直到小蒼河敗了,到了和登,才忽然想起來,后來一一印證,先生說的,真是有道理……”
他緩緩說道這里,話語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伸手擺正眼前的碗筷,目光則在追溯著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我家……幾代是書香門第,說是書香門第,其實也是周圍十里八鄉的地主。讀了書以后,人是善人,家中祖爺爺祖奶奶、爺爺奶奶、父母……都是讀過書的善人,對家中幫工的農人也好,誰家傷了病了,也會上門探看,贈醫施藥。周圍的人全都交口稱贊……”
“家中門風嚴謹,自小祖輩父輩就說,仁善傳家,可以千秋百代。我自幼正氣,嫉惡如仇,書讀得不好,但向來以家中仁善之風為傲……家中遭逢大難之后,我悲憤難當,想起那些貪官狗賊,見過的許多武朝惡事,我覺得是武朝該死,我家人如此仁善,年年納貢、女真人來時又捐了半數家當——他竟不能護我家人周全,本著這樣的想法,我到了小蒼河……”
他望著桌上的碗筷,似乎是無意識地伸手,將擺得稍稍有些偏的筷子碰了碰:“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寧先生說過的這個道理。生產資料……我才忽然明白,我也不是無辜之人……”
寧毅點了點頭,吃東西的速度稍稍慢了點,隨后抬頭一笑:“嗯。”又繼續吃飯。
“話可以說得漂亮,持家也可以一直仁善下去,但祖祖輩輩,在家中務農的那些人仍舊住著破房子,有的人家徒四壁,我一生下來,就能與他們不同。其實有什么不同的,那些農家孩子如果跟我一樣能有讀書的機會,他們比我聰明得多……有的人說,這世道就是這樣,我們的祖祖輩輩也都是吃了苦慢慢爬上去的,他們也得這樣爬。但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武朝被吞了中原,我家中妻兒父母……該死的還是死了……”
寧毅將碗筷放了下來。
陳善鈞在對面喃喃道:“肯定有更好的辦法,這個天下,將來也肯定會有更好的樣子……”
入夜的牛頭縣,涼爽的夜風起了,吃過晚飯的居民逐漸的走上了街頭,其中的一部分人互相交換了眼色,朝著河邊的方向慢慢的散步過來。縣城另一側的軍營當中,正是火光通明,士兵們集結起來,正要進行夜間的操練。
老牛頭山腰上的院子里,寧毅于陳善鈞相對而坐,陳善鈞嘴角帶著笑容緩緩地說著他的想法,這是任誰看來都顯得友好而平靜的溝通。
“一如寧先生所說,人與人,其實是一樣的,我有好東西,給了別人,別人會心中有數,我幫了別人,別人會知道報答。在老牛頭這里,大家總是互相幫忙,慢慢的,這樣愿意幫人的風氣就起來了,同樣的人就多起來了,一切在于教化,但真要教化起來,其實沒有大家伙兒想的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