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笑著點頭:“其實,陳兄到和登之后,最初管著商業一塊,家中攢了幾樣東西,但是后來總是給大伙兒幫忙,東西全給了別人……我聽說當時和登一個小兄弟成親,你連床鋪都給了他,后來一直住在張破床上。陳兄高風亮節,許多人都為之觸動。”
陳善鈞微微笑了笑:“剛開始心中還沒有想通,又是自幼養成的風氣,貪圖逸樂,日子是過得比別人好些的。但后來想得清楚了,便不再拘泥于此,寧先生,我已找到足夠獻身一生的視野,床是好是壞、茶是濃是淡,有何在乎的……”
他繼續說道:“當然,這其中也有許多關竅,憑一時熱情,一個人兩個人的熱情,支撐不起太大的局面,廟里的和尚也助人,終究不能惠及大地。這些想法,直到前幾年,我聽人說起一樁往事,才終于想得清楚。”
“什么往事?”寧毅好奇地問道。
“那時候我尚未至小蒼河,聽說當年先生與左公、與李頻等人坐而論道,曾經提起過一樁事情,叫做打土豪分田地,原來先生心中早有計較……其實我到老牛頭后,才終于慢慢地將事情想得徹底了。這件事情,為何不去做呢?”
“這世間之人,本就無高下之分,但使這世上人人有地種,再厲行教化,則眼前這天下,為天下之人之天下,外侮來時,他們自然奮勇向前,就如同我華夏軍之教導一般。寧先生,老牛頭的變化,您也看到了,他們不再渾渾噩噩,肯出手幫人者就這樣多了起來,他們分了地,自然而然心中便有一份責任在,有了責任,再加以教化,他們慢慢的就會覺悟、覺醒,變成更好的人……寧先生,您說呢?”
院子里火把的光芒中,飯桌的那邊,陳善鈞眼中包含期待地看著寧毅。他的年紀比寧毅還要長幾歲,卻不由自主地用了“您”字的稱呼,心中的緊張取代了先前的微笑,期待之中,更多的,還是發自內心的那份熱情和誠懇,寧毅將手放在桌上,微微抬頭,斟酌片刻。
“世間雖有無主之地可以開墾,但大部分地方,已然有主了。他們之中多的不是皇甫遙那樣的惡人,多的是你家父母、先祖那樣的仁善之輩,就如你說的,他們經歷了許多代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打土豪分田地,你是只打惡人,還是連著善人一起打啊?”
陳善鈞的眼中沒有遲疑:“我家固然仁善數代,但女真來時,他們亦避無可避,皆因整個武朝都是錯的,他們依規矩做事,亦是在錯的規矩里走到了這一步……寧先生,天下已然如此,若真要有新的天下出現,便得有徹徹底底的新規矩。便是善人,占有如此之多的生產資料,也是不該,當然,對于善人,咱們的手段,可以更加溫和,但生產資料的公平,才該是這個天下的核心所在。”
“……讓所有人回到公平的位置上去。”寧毅點頭,“那若是過了數代,聰明人走得更遠,新的地主出來了,怎么辦呢?”
“一切不公平的狀態,都來自于生產資料的不公平。”還是沒有任何遲疑,陳善鈞回答道,在他回答的這一刻,寧毅的目光望向院外天空中的星斗,這一刻,漫天的繁星像是在昭示永恒的含義。陳善鈞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因此,新的規則,當致力于消滅生產資料的不公平,土地便是生產資料,生產資料從此以后收歸國家,不再歸私人,卻也因此,能夠保證耕者有其田,國家因此,方能成為天下人的國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