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投誠過來的數十萬軍隊,都將成為君武一方的嚴重負累——短時間內這批軍人是難以產生任何戰力的,甚至于將他們收入江寧城中都是一項冒險,這些人已經在城外被餓了兩個月,又非江寧本地人,一旦入城又忍饑挨餓的情況下,恐怕過不了多久,又要在城里內訌,把城池賣掉求一口吃食。
黑煙不斷、日升月落,幾十萬人在戰場的殘跡上運轉不息,老舊的帳篷與棚屋結成的營地又建起來了,君武額上系著白巾,出入城內城外,數日之間都是短暫的歇息,在其麾下的各級官吏則更是忙碌不歇。
大戰勝利后的第一時間,往武朝各地游說的使者已經被派了出去,其后有各種救治、安撫、收編、發放……的事務,對城內的百姓要鼓舞甚至要慶祝,對于城外,每日里的粥飯、藥物支出都是流水一般的賬目。
這場大戰勝利的三天之后,已經開始將目光望向將來的幕僚們將各種看法匯總上來,君武雙眼通紅、布滿血絲。到得九月十一這天傍晚,沈如馨到城樓上給君武送飯,看見他正站在通紅的夕陽里沉默遠望。
沈如馨上前請安,君武沉默許久,方才反應過來。內官在城樓上搬了桌子,沈如馨擺上簡單的吃食,君武坐在陽光里,怔怔地看著手上的碗筷與桌上的幾道小菜,目光愈發血紅,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城內隱約有慶祝的鑼聲傳來。
沈如馨道:“陛下,畢竟是打了勝仗,您馬上要繼帝位定君號,怎么……”
君武拿筷子的手揮了出去:“繼位繼位繼位!哪有我這樣的皇帝!我哪有臉當皇帝!”
他的反應嚇了沈如馨一跳,連忙起身撿起了筷子,小聲道:“陛下,怎么了?”勝利的前兩日,君武即便疲憊卻也高興,到得眼下,卻終于像是被什么壓垮了一般。
“……我們要棄城而走。”君武沉默許久,方才放下飯碗,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城樓房間的門口,語氣盡量的平靜:“吃的不夠了。”
“……打敗了女真人,一點都沒有搶到嗎?”沈如馨小聲問。
“幾十萬人殺過去,餓鬼一樣,能搶的不是被分了,就是被女真人燒了……就算能留下宗輔的后勤,也沒有太大用,城外四十多萬人就是累贅。女真再來,我們那里都去不了。往西南是宗輔占了的太平州,往東,鎮江已經是廢墟了,往南也只會迎頭撞上女真人,往北過長江,我們連船都不夠……”
君武道:“我們晚了三個月,武朝的威勢已亡,江南一帶投降的最多,就算能有忠心耿耿的,我們也不可能在這片地方久待。女真占了秋收之利,大勢已成,岳將軍他們也都說,我只能逃跑,決不能再被女真人圍困,否則不論守任何地方,都只能等著女真人大勢越漲越高……我豁出性命,打了勝仗,卻只能跑。如馨,你知道我跑了以后,江寧百姓會如何嗎?”
他從門口走出去,高高的城樓望臺,能夠看見下方的城墻,也能夠看見江寧城里鱗次櫛比的房屋與民居,經歷了一年血戰的城墻在夕陽下變得格外巍峨,站在城頭的士兵衣甲已舊,卻像是有著無比滄桑無比堅定的氣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