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些傷病又虛弱的漢人,女真軍隊倒也并不做太多的監督。巡邏隊固然是有,一旦遇上,便遠遠地射箭殺人,到附近的山林躲避、繞行并不是沒可能躲開女真人的大軍,但一來病患的身體每況愈下,二來,至少在女真軍隊走過的地方,又有哪里不是廢墟與死地。這個秋天女真大軍從襄樊方向一路掃來,為了接下來的這場大戰,該搜刮的,也早已搜刮過了。
往回走是死,躲在山中是慢慢的死,去到劍閣,或許某一日守衛劍門關的漢人將軍真的發了慈悲,給他們糧食,允他們治療。又或是打開關隘,令他們去到另一側投靠據說打著仁義之旗的華夏軍呢?
或許隨著渺茫的希望一天天的化作絕路,人們才會發現,其實絕路早已降臨了。
藏青色的馬隊立在城西的山頭上,完顏宗翰身披大髦,看著數千人離開營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哭聲四起,有人摔落泥水之中,跪地求告。
被抓住之時,他們尚有少許家當,營地之中,女真人每日也會提供少許吃食,但被驅趕而出,他們身上是什么都沒有了。冒雨、部分人帶病、沒有藥沒有下一頓的著落,周圍是蜀地的山嶺,所有的病人——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都會在幾日之內,漸漸地,在親人的注視下死去。
真珠大王完顏設也馬帶著隨從自山坡的另一端上來,他是完顏宗翰的長子,自幼隨粘罕出征。女真滅遼時,他十余歲,尚未嶄露頭角,到得第二次汴梁之戰,二十七歲的完顏設也馬與弟弟寶山大王完顏斜保已是軍中大將。
在另一段歷史中,金滅北宋的靖康恥時,宋徽宗被抓入女真大營里,曾試圖向完顏宗望求情,宗望趁機為粘罕之子完顏斜保提親,請求宋徽宗將其第十三女惠福帝姬嫁與斜保為妾,徽宗答應下來。
不久之后靖康之變愈演愈烈,京中皇族女眷,大臣妻妾兒女皆淪為奴隸娼妓,徽欽二帝連同皇后公主皆在金國過著豬狗不如的奴隸生活,唯有這名叫珠珠的惠福帝姬倒成了女真人唯一娶回去的妾室。這在后世成為了霸道將軍文的絕佳模板,誕生了一些女性后宮視角的故事,但在當時,這位唯一娶回去的妾室是否比其父母姐妹有著更好的生活和處境,再難考究。
無論如何,在這個世界,靖平之恥也已經過去了十余年,如今三十多歲的真珠與寶山兩兄弟雖然在名氣上比不過銀術可、拔離速等老將,卻也已是金國將領里的中流砥柱。這次西路軍南下,劍指西南,兩兄弟也都跟隨在了父親身邊。這也可能是女真西院最后一次到得如此齊全了,也足可看出他們對此次征伐的鄭重。
“久在北地,難以看見這些風景。父親,兒子來了。”設也馬說著話,翻身下馬向宗翰行禮,宗翰看他一眼,抬了抬手:“投車準備尚需幾日?”
“若按父親與諸位叔伯所示,完全備好,需半月。”
“好。”宗翰點了點頭,隨后望向前方,“川蜀固然多山,但過了這一片,便有肥沃平原,得天獨厚。漢地遼闊,風景亦秀美,若谷神在此,或許與你有同樣慨嘆,只是此次大戰過后,我與谷神恐怕不會再來此地,你與寶山,當有重履之日。只希望到時,我女真萬民茁壯,爾等能對得起這片河山。”
設也馬拱手:“謹記父親教誨。不過兒子方才所言,倒并非是指眼前的山色,兒子指的,是下頭的人群。南人矮小體弱,心思卑鄙,口中溫良恭儉,實際上卻都膽小怕事,到得這等情形,仍只知啼哭,令人不齒。兒子心想,此等景象,倒算是對我女真最大的勸諫。”
設也馬之前言辭頗有些傲慢,宗翰稍稍周圍,待他說到后來,這才點了點頭。女真人中,完顏宗翰向來是最為堅決也最為強勢的主戰派,他開拓突進的態度,事實上貫穿了女真人崛起的始終。
當年女真勢力尚弱,素受壓迫,阿骨打手下僅兩千余人的隊伍,對于造反頗為猶豫,是完顏宗翰為阿骨打堅定了決心。后來女真反遼羽翼初豐,亦是宗翰勸說阿骨打稱帝,登高一呼,遂使人心歸附。再后來天祚帝西逃,宗翰甚至不等命令,擅自起兵追擊,最終將天祚帝逼入絕路,生擒婁室,覆滅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