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已經讓出了最為關鍵的劍閣,手下兩萬士兵說是精銳,實際上無論對比女真還是對比黑旗,都有著相當的差距,沒有了關鍵的籌碼之后,女真人若真不打算講信用,他也只能任其宰割了。
完顏斜保的馬隊完全消失在視野外后,司忠顯又在山坡上靜靜地呆了許久,方才回去軍營。他樣貌端方,不怒而威,旁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太多的情緒來,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改旗易幟、情況復雜,他容色稍有憔悴也是正常現象,下午與父親見了一面,司文仲仍舊是嘆息加勸說。
“……事已至此,做大事者,除向前看還能怎樣?忠顯哪,你是司家的麒麟兒,你護下了所有的家人,家里的人啊,世世代代都會記得你……”
“……其實,為父在禮部多年,讀些圣賢文章,講些規矩禮制,但書讀得多了,才會發現這些東西里頭啊,統統就是四個字,成王敗寇……”
“……待到將來你將川蜀歸回武朝,天下人是要謝謝你的……”
司忠顯似乎也想通了,他鄭重地點頭,向父親行了禮。到這日夜里,他回到房中,取酒獨酌,外頭便有人被引進來,那是先前代表寧毅到劍門關談判的黑旗使者姬元敬,對方也是個樣貌嚴肅的人,看來比司忠顯多了幾分野性,司忠顯決定獻出劍門關時,將黑旗使者從關門統統趕走了。
“華夏軍神通廣大啊。”
對于姬元敬能偷偷潛進來這件事,司忠顯并不感到奇怪,他放下一只酒杯,為對方斟了酒,姬元敬坐下,拈起面前的酒杯,放到了一邊:“司將軍,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你是識大體的人,我特來勸說你。”
司忠顯笑了笑:“我以為姬先生只是長得嚴肅,平時都是帶笑的……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吧?”
“陳家的人已經答應將整個青川獻給女真人,所有的糧食都會被女真人卷走,所有人都會被驅趕上戰場,蒼溪想必也是一樣的命運。我們要發動百姓,在女真人堅決下手前去到山中躲避,蒼溪這邊,司將軍若愿意反正,能被救下的百姓,不計其數。司將軍,你守護此地百姓多年,莫非便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家破人亡?”
司忠顯坐在那兒,沉默片刻,眼睛動了動:“救下他們,我的家人,要死絕了。”
“司將軍果然有反正之意,可見姬某今日冒險也值得。”聽了司忠顯動搖的話,姬元敬目光更加清晰了一些,那是看到了希望的眼神,“有關于司將軍的家人,沒能救下,是我們的過錯,第二批的人手已經調動過去,這次務求萬無一失。司將軍,漢人江山覆亡在即,女真兇殘不可為友,只要你我有此共識,便是如今并不動手反正,也是無妨,你我雙方可定下盟約,只要秀州的行動成功,司將軍便在后方給予女真人狠狠一擊。此時做出決定,尚不致太晚。”
“……華夏軍的拳拳之意,我知道了。”司忠顯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喝了一杯酒,“只是到得此時,事情還能挽回多少?姬先生,我棄了劍門關,早已鑄下大錯,當斷不斷,此時又要反正,說不定還要累得家人死光……我何苦來哉呢?”
“若司將軍當初能攜劍門關與我華夏軍一道對抗女真,當然是極好的事情。但壞事既然已經發生,我等便不該怨天尤人,能夠挽回一分,便是一分。司將軍,為了這天下百姓——即便只是為了這蒼溪數萬人,回頭是岸。只要司將軍能在最后關頭想通,我華夏軍都將將軍視為自己人。”
姬元敬言辭誠懇。事實上,這幾年來與華夏軍交道打得多,司忠顯對于對方的行事風格也早有了解,知道對方說的話,竟是真摯的。他就那樣坐著,不一陣,“哈哈”笑出來,隨后變作“嘿嘿”,最后成了“嗚嗚”的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