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將領對于西南傳來的情報或是調侃或是憤怒,但真正在這消息背后逐漸醞釀的一些東西,則掩藏在公開的輿論之下了。
暗涌正在看似尋常的水面下醞釀。
透過水榭的窗口,完顏宗弼正遠遠地注視著逐漸變得昏暗的長江江面,巨大的船只還在不遠處的江面上穿行。穿得極少的、被逼著唱歌跳舞的武朝女子被遣下去了,兄長宗輔在餐桌前沉默。
“……這兩日傳來的消息,我始終……有些難以置信,寶山被殺于陣前,宗翰元帥……竟開始掉頭逃亡,四弟,這不是他的性情啊,你何時曾見過這樣的粘罕?他可是……與大兄一般的英雄啊。”
宗弼看著外頭:“……他老了。”
“……之前見他,并未覺察出這些。我原以為西南之戰,他已有不死不休的決心……”
“他老了。”宗弼重復道,“老了,故求其穩妥。若只是小小挫折,我看他會奮勇向前,但他遇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寧毅打敗了寶山,當面殺了他。死了兒子以后,宗翰反而覺得……我女真已遇上了真正的大敵,他以為自己壯士斷腕,想要保全力量北歸了……皇兄,這就是老了。”
“也是。”宗輔想了想,點頭道,“父皇起事時,不論面對多厲害的敵人,也只是沖上去便了,還有大兄……早些年的他們,哪里遇得上什么必勝之局,粘罕征戰一生,到得老來會這樣想也有可能……唉,我原以為谷神會勸住他啊,這次怎的……”
“谷神又如何!”宗弼回過頭,目光憤懣,“我給了他三萬騎兵,他不給我帶回去看我怎么對付他!”
宗輔心中,宗翰、希尹仍有余威,此時對于“對付”二字倒也沒有接茬。宗弼兀自想了片刻,道:“皇兄,這幾年朝堂之上文臣漸多,有些聲響,不知你有沒有聽過。”
“文臣不是多與谷神、時老大人交好……”
“希尹心慕漢學,漢學可未見得就待見他啊。”宗弼冷笑,“我大金于馬上得天下,未必能在馬上治天下,欲治天下,需修文治之功。往日里說希尹漢學精深,那不過因為一眾兄弟叔伯中就他多讀了一些書,可自我大金得天下之后,四方臣子來降,希尹……哼,他不過是懂漢學的人中,最能打的那個罷了!”
“……”宗輔聽著,點了點頭。
“說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說的是什么?咱們大金,老的那一套,慢慢的也就過時了,粘罕、希尹,包括你我兄弟……這些年征戰廝殺,要說兵力越來越多,武器越來越好,可就是對付區區一個武朝,拖得竟比遼國還久,為何?”他頓了頓,“宗翰、希尹的那一套,慢慢的也就過時了……”
宗弼皺著眉頭。
“往日里,我麾下幕僚,就曾與我說過此事,我等何須在乎什么西朝廷,老朽之物,遲早如積雪消融。哪怕是這次南下,先前宗翰、希尹做出那兇悍的姿態,你我兄弟便該覺察出來,他們口中說要一戰定天下,其實何嘗不是有所覺察:這天下太大,單憑用力,一路廝殺,慢慢的要走不通了,宗翰、希尹,這是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