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里,雙手輕輕握起來,語氣斟酌:“譬如……您也許會擔心,他進入別人視野之后,一些有心人……不僅僅是要害他,還有可能,會在他身上動心機,做挑撥……有些人帶著的,甚至不是敵意,會是善意……”
寧曦的話語緩慢,顯然也在小心地考慮言辭,坐在對面一直看著他的寧毅拿起筷子,笑了起來:“也是……政治、心術、帝王之學,你也接觸一段時間了……”
“爹,我有信心,寧家子弟,絕不會在這些方面相爭。我知道您一直討厭這些東西,您一直討厭將我們卷進這些事里,但我們既然姓了寧,有些考驗終究是要經歷的……軍功章是二弟應得的,我覺得就算有隱患,也是好處居多,所以……希望爹您能考慮一下。”
他說完話,抿了抿嘴,模樣顯得真誠無比。
房間里沉默片刻,寧毅吃了一口菜,抬起頭來:“如果我仍然拒絕呢?”
“您上午駁回勛章的理由是認為二弟的功勞名不副實,占了身邊戰友太多的光,那這次敘功我也有參與,許多詢問和記錄是我做的,作為大哥我想為他爭取一下,作為經手人我有這個權力,我要提起申訴,要求對撤掉三等功的意見作出復核,我會再把人請回來,讓他們再為二弟做一次證。”
寧毅點了點頭,笑:“那就去申訴。”
“我若申訴成功,您這邊得認。”
“不一定,”
“那我也申訴。”
父子倆如此這般談完了公事,吃完了剩下的飯菜,寧曦又提了幾件近來的趣事方才告辭離開,大概是要為弟弟爭取三等功去了。
時間尚未過午,外頭的院子里有明媚的陽光落下來,這是成都的盛夏,但并不炎熱,氣候溫暖宜人。寧毅在院子里走了片刻,搬了張椅子在院落一側巨大的金絲楠樹下坐著,一道道光芒透過樹蔭,落在他的手上。
“夏天也不熱,跟假的一樣……”
他看著手上落下的光,喃喃低語了一句,回想起來,上一世時待過的成都,似乎要比眼下更熱一點?但關于溫度的記憶已經模糊在遠處,想不起來了。
這一刻有些感慨,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寧曦,他過去的那段生命里沒有留下子嗣,關于教導和培養孩子這些事,對他而言也是新的體驗,只是這十余年來忙忙碌碌,轉眼間寧曦竟已十八歲了,想一想眼下這具身體還不到四十的年紀,霍然間卻有了老的感覺。
而最主要的,則是因為寧曦話語中“您一直討厭將我們卷進這些事里”的一段,這話語應當是檀兒跟他說起的,卻或多或少,讓他此時的心緒有些復雜。
樹蔭之下光影參差,他回想著初到江寧時的心境,時間轉眼過去二十年了,那時候他帶著疲憊的心思想要在這陌生的朝代里安靜下來,隨后倒也找到了這樣的安靜。江寧的春雨、蟬鳴、秦淮河畔的棋聲、水面上的烏篷船、冬天雪地上的車轍、一個個淳樸又傻不溜丟的身邊人……原本想要這樣過一輩子的。
走到現在,又到這樣的局面里了……他看著手掌上的光影,不免有些好笑……十余年來的戰爭,一次一次的拼命,到現在成天還是開會、接待這樣那樣的人,理由說起來都明明白白。但說句實在的,一開始不打算這樣的啊。
他在心中想想,疲憊居多,次之的是對自己的調侃和吐槽,倒不至于為此迷惘。但這當中,也確實有一些東西,是他很忌諱的、下意識就想要避免的:希望家里的幾個孩子別受到太大的影響,能有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