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山里很黑,她不是不怕。她也怕鬼,也怕山里有蛇,但她更怕那個人。
她沒有躲去親戚家,因為親戚只會叫她趕緊回家,還會告訴她爺爺,到時候被抓回去又是一頓毒打,所以她寧愿在山上過夜。
爺爺他們打電話去廣東告訴她爸媽說她不聽話,動不動就喜歡躲山。她爸媽不明就里,又罵她,在電話里就罵起來了。
在爸媽出去打工的那一年多,她爺爺天天在她面前罵,不是罵她爸媽這個月沒寄錢回去,就是罵寄的錢太少了。但陳萱萱清楚地記得,爸媽每個月都寄了四百塊錢給他們姐弟當伙食費,但那筆錢根本沒花在他們身上。當時是2001年,那時的肉也只賣兩三塊錢一斤,而她和弟弟每天吃霉豆子、霉豆腐,根本花不了四百塊。吃的尚且如此,更別說買穿的了,那一年多,她和弟弟沒有添置過任何新衣服、新鞋子,連襪子都沒有。
爺爺總嫌她爸媽寄的錢少,沒氣出,就罵陳萱萱,邊罵邊說“你老子老母親寄的錢少,你就要給我多做些事!”他要八歲的陳萱萱多做事、多干活來補償。在他眼里,這個孫女的地位等同于一個為奴為婢的免費勞動力,稍有不順心就可以打、可以罵。但這些話她爺爺只敢當著陳萱萱的面罵,電話里從不敢講。
對陳萱萱來講,這些還不是她最不能原諒的。
她受的這些苦、這些委屈,受就受了,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對弟弟那樣。
當時弟弟還那么小,才五歲。那一年他出麻子,也就是天花。當時不能吃油、不能吃鹽,還吹不得風。弟弟什么都吃不下,一連三天沒吃一點東西,爺爺他們都舍不得煮一點新鮮的蔬菜和肉湯。
她至今還記得他們當時每天吃的都是霉豆子、霉豆腐、泡豆腐。后來她爺爺好不容易買了一次香蕉,也只給了弟弟兩根,其他的他自己藏起來吃了。至于陳萱萱,就只看了一眼。
在弟弟出麻子那段時間,弟弟最好的伙食就是那兩根香蕉,他們真的是狠。弟弟出麻子吃不下東西,他們就真的不管他,一碗飯、幾粒霉豆子,丟在竹床上,管弟弟吃不吃?!
用爺爺的話講,就是沒餓到,等餓到了就自己曉得吃了。他們真是狠啊!
那年夏天,瘦弱的弟弟有氣無力地蜷縮在堂屋的竹床上,那樣子形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才五歲啊!
那老不死的東西,不舍得拿錢去給弟弟打針,就讓弟弟躺在家里,說睡幾天就好了。
每次想到這里,陳萱萱恨得牙齒都咬碎了。如果當初弟弟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現在就去刨那人的墳。這種人不配入土為安,更不配投胎。
后面還是大伯伯出錢,叫來醫生給弟弟打了針。如果大伯不管的話,也許她現在就沒有弟弟了。
最可笑的是,等爸媽回來后,說起弟弟出麻子怎么出了一個月,別人最多十天就好了。爺爺卻說他請醫生來看了好幾次,針也打了,藥也吃了,錢也花了不少,就是好不了!所以才拖這么久。善良的大伯沒有說話。
那時候陳萱萱還小,而且也被打怕了,不敢揭穿他的真面目,爸媽至今都不知道弟弟的麻子是大伯伯出錢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