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又到了星期五,家里特意打電話來告訴她,說爸爸晚邊干完活后接她回家。陳萱萱知道是上周沒回去的緣故,她也不想和爸媽鬧太僵,于是決定回家。父親基本上六點半收工,但也視天色而定,夏天黑得晚,收工也就晚一些,冬天黑得早,手工也就早。
過了吊橋,就是村子。陳萱萱坐在父親的摩托車上,遠遠望見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孩子,他們穿著拖鞋,每人手里拿著一個游泳圈,看樣子是去游泳的,一行人朝她們相對而來。
陳萱萱見那個男主人很面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這時,父親停下車問對方“什么時候回來的?”“前兩天。”“回來有事?”“回來看下。”簡單的幾句寒暄后,父親開著摩托車走了。期間陳萱萱一直盯著對方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
就在摩托車開出去沒二十米遠,陳萱萱突然喚醒了沉睡的記憶,是周老師!是教了她兩年的班主任周老師!天吶!他肯定會覺得自己怎么這么沒禮貌,見到他了都不喊!
關于周老師,這是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印象中,周老師永遠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白白凈凈、高高瘦瘦,二十五六的年齡,風華正茂。喜歡穿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往那一站,玉樹臨風。要知道在二十年前,白襯衫西裝褲在那樣一個小鎮絕對是走在時代前沿的裝束。
周老師的眉毛里藏有一顆痣,嚴肅起來或不高興的時候,眉心一凜,那雙濃密的眉毛便會緊緊皺在一起。那時陳萱萱還特意去模仿這個表情,只是每次一擰起來都真心覺得難受,頭上的神經牽得腦袋都疼,以后再沒敢瞎學。再見到周老師擰眉時,真想拿個熨斗去燙平。
那時,周老師是班上所有女生的男神,盡管誰都沒有承認,可是暗地里幾乎所有女生都為周老師看得起誰而爭風吃醋過。女生圍在一起討論的中心和主題十之八九是周老師,誰都說周老師不好,說他偏心,可誰都希望自己是被偏心的那一個。說完之后,又說周老師很帥,又都在犯花癡。陳萱萱也認為周老師很帥,他是繼電視劇《武林外史》沈浪后,第二個讓她覺得“帥”的人,而在現實生活中,是第一個。
周老師是陳萱萱小學五六年紀的班主任,那時她不過十一二歲,如果你以為這個年紀什么也不懂,那就錯了。畢竟那時同年級的同學,就已經有人在悄悄地談戀愛了。
那時班上有許多人“暗戀”周老師,其中最明顯的是以音樂委員陳婭為主的幾個女生。陳婭能歌善舞,在人前落落大方,敢于表現自己,這是陳萱萱這種從村中來的內向女生所羨慕和不能及的。那時候,別說是在人前唱歌跳舞,光是在公共場合說幾句話,就足以讓陳萱萱滿面通紅。而音樂委員陳婭便是見過世面的,敢說敢唱。學期初,在選音樂委員時,陳婭縱開喉嚨,亮了一嗓子,她的自信和光芒讓周老師當即拍板決定音樂委員非她莫屬。
到期末考試時,周老師作為兼課的音樂老師,要給班上同學打音樂成績,要求每個同學唱一首歌,內容自選,按座位順序來。
輪到陳萱萱時,陳萱萱如蚊子般哼哼唱起了“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由于緊張和沒有經驗,她一張口就跑了調。尤其是唱到“哇哈哈、哇哈哈……”時,感覺像是哭了一樣,但發顫的喉嚨所發出的聲音卻比哭更為凄厲。
同學們都聽不下去了,但陳萱萱卻倔強地說什么也要唱完。于是班上的同學和她本人都遭受了人生中有史以來最漫長、最無奈的為時幾分鐘的罪。于同學們是耳膜上折磨,于她是心理上的折磨。陳萱萱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既然要唱,就要唱完,好不好聽都要堅持到底。
她甚至邊唱邊想,這歌怎么這么長,怎么還沒唱完。她很感激老師也沒有打斷她,也很感激同學們沒有哄堂大笑,而是耐著性子忍她唱完,從而結束這場聽覺上的折磨。
在陳萱萱極其難堪地唱完這首歌后,周老師給了她一個極其公正的分數——六十分,全班最低。其他同學大多是七十八十,好一點的有九十,音樂委員毫無疑問是九十多分最高的那個。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是陳萱萱最喜歡的一首歌,從那之后,陳萱萱再也沒唱過這首歌。
周老師教了她兩年數學,五年級和六年級。在這兩年里,陳萱萱的成績得到了飛躍般的提高,雖然這與她自己的努力分不開,但她依舊打心里感激這段時期的老師。
周老師和陳萱萱是一個村的,每逢周五放學,周老師便和他們一群學生乘一艘船回金灘。那時金灘還沒有修吊橋,也不通車,出行全靠船只,客船的柴油機轟鳴聲是最她聽過過的最愉悅的歸家曲。
陳萱萱小學畢業后,就再也沒見過周老師。再次聽到周老師的消息時,是從村里人的口中,他們說周老師辭了職,去深圳經商了。當陳萱萱再見到周老師時,已經過了十多年,還險些認不出來。但無論時間如何變遷,記憶中那個玉樹臨風的男神老師永遠不會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