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大廚擅長川菜,熬得辣油香透了半個城,黎家的小男孩兒綽號就叫“小油”。
姓徐的湯頭師傅來歷同樣不簡單,天下第一湯的傳人,白湯能好吃到化了食客的舌頭,徐家那個拖著鼻涕的小子就叫“小勺”。
沈家在京城成名上百年,刀工調味都是絕活,兩個男孩兒一個板著臉就叫大板板,一個說話刁鉆不客氣,就叫“小刀”。
帶著他們的師傅姓俞,年紀不過二十歲,剛剛出師只能當個跟廚,但是天生一張娃娃臉看著討喜又和善,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他。
外面有風風雨雨,今天這個打來了,明天那個逃走了,沒了皇帝,來了總統,走了總理,來了元帥一茬接一茬,似錦樓都像是一個堅硬的高墻護住了里面的每一個人。
所以亂世在外,平和在內,沈抱云安安穩穩地長到了十三歲。
半大的男孩兒最是費衣費鞋,他不想麻煩伯娘給自己做新鞋,所以把一雙好鞋藏起來,每次回家穿好的,平時就穿一雙要爛了鞋底的舊鞋。
小沈抱石想讓自己的哥哥穿上新鞋子,連自己最想看的戲也說不喜歡。
就是這樣長大的歲月,短暫到讓正川雄一一輩子念念不忘。
那是一九三一年的冬天,沈二爺從外地回來,帶著沈抱云去了靠近東北的一個鎮上。沈二爺的一個朋友被片兒國的軍隊抓住了,沈二爺想讓沈抱云用片兒國的語言問出自己的朋友被關在哪里了。
沈抱云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他太緊張,面對軍隊盤問的時候露了馬腳。
沈二爺一直抱著他,自己被子彈射成了了篩子。
因為他能說日語,他被恰好路過的軍官當做被華夏人拐去的僑民的孩子,正巧,那位軍官和正川家有舊。
十三歲的男孩兒沒有像夢想的那樣變成一個能請得起弟弟看戲的廚子。
他被逼著拿起了搶,成了一個士兵。
“我、沒有開槍、打死過、一個人”正川老人磕磕絆絆地解釋著自己當兵的經歷,“我一直、覺得、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再次叫回正川雄一的沈抱云想要報仇,卻又發現自己連那些仇人的長相都沒有記住。
老人的雙眼漸漸濕潤,沈莫非常體貼地遞上了棉質的手帕。
“新的。”
“謝謝。”
因為他實在太小,軍隊把他安排去當了火頭軍,憑借著自己在似錦樓里學到的本事,他漸漸成了專門給軍官做飯的專供廚師。
這也讓他硝煙和戰火遠了一些。
幾年之后,戰事推進,戰爭全面打響。
被片兒國人占領的京城里,似錦樓依然滿座賓朋,沈大爺依舊是里面的掌勺大廚。
20歲的正川雄一脫了軍裝光著脊梁跪在了沈家的門口,告訴沈家人是自己害死了沈二爺。
剛到十七歲的半大少年沖出房門,嘴里的板板哥叫了一半就被母親生生拖了回去。
沈大爺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只是沉默地關上了黒\\\木的大門,這場沉默象征著一個叫大板板的男孩兒徹底地死去。
“哦”聽了半天,沈莫托著臉只給了一個字的回答。
拖腔拉調的一聲把正川老人眼里那點兒酸勁兒生生逼了回去。
抬起頭,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輕叩了兩下桌面。
“把話說清楚你能死么”她說。
是的,幾十年沒有抒情過的國寶級正川大師這次的深情追憶被人當場糊了一臉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