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柔成親當日。
從卯時到正午,阿婉含笑,看著姐姐被喜娘按坐在鏡前梳妝,穿上精美的大紅嫁衣,接受親人們的祝福,之后被來迎親的姐夫抱上花轎,在一眾親戚鄰里的伴隨下,送嫁的隊伍離開李家小院。
這一上午,她既安靜又得體,只在李妙柔哭嫁拜別雙親的時候,跟著落了一會兒淚。
終于如今,家里只剩她自己了。
孤零零的一個。
阿婉笨拙的爬上后院的墻頭,將身影隱匿在老梅樹密密的枝葉間。
她扒著黛色的墻瓦,只露出腦袋,目送著墻外紅艷艷的送嫁隊伍。
看他們喧囂愉悅,吹吹打打,載著她的阿姐,跨過蕭家燈籠鋪前的胭脂橋,慢慢消失在巷子的轉角。
直到嗩吶鑼鼓的聲音徹底聽不見,整個寶亭巷都恢復了靜謐的模樣,阿婉才抹了一把臉上冰涼的淚,摳著墻頭瓦沿上的雕花,幽幽的嘆了口氣。
她都忍住了,沒在人前哭,這樣算是堅強了吧?
阿婉知道,她是應該開心的。
最疼她的阿姐嫁人了,這是喜事,她該為姐姐高興才對。
但是她舍不得呀。
從今往后,再沒有人一邊訓她淘氣,一邊替她收拾殘局;再沒有人在她夜里驚醒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叫她別怕;再沒有人……是她的阿姐李妙柔。
阿姐今后的身份是王家人,人們認識的也只是王李氏。百年之后,當她和阿姐各自的子孫翻閱起家中譜系,甚至都沒人知道她們才是最最親密的姐妹。
阿婉想到這兒,心中難過得無法自抑,趴在墻頭哭得喘不過氣,還吹出個鼻涕泡兒。
她甚至連阿姐的送親宴都不能跟著去吃,那寶津樓訂席面的錢還是她出的呢。
阿婉愈發悲從中來,委屈得不行。
她難過的踢了踢腳下老梅樹細密柔韌的枝條。
于是老梅樹承托著她的重量,無風自擺。將照進枝葉間的日光晃碎開來,撒在阿婉的身上,臉上。
斑斕而明滅,將分明哭花了的臉龐裝點的楚楚可憐,竟也恍如半個畫中仙。
叫隔壁墻下,斜倚門扉的韓煦看得莫名心疼。
“阿妙姐姐大喜的日子,你怎么還學會爬墻頭了?”
乍聽人聲,阿婉嚇了一跳,剛被她踢歪的梅花枝在腳下一個打滑,阿婉便失了平衡。
電光火石間,她只來得及胡亂抓握了一根梅枝,細軟的枝條根本撐不住她身體的重量,就這么直直跌落下去。
韓煦聽著隔墻一陣砰磅作響,隨后是阿婉的哀嚎,臉色頓變。
他在墻角堆著的木材上借了下力,身形翩然地躍上墻頭,著急詢問,“阿婉?摔著哪了?”
韓煦低頭看去,就見阿婉跌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地上,左手攥著一根折斷了的梅花枝。臉上還掛著剛才抱墻痛哭時的淚珠子,神色卻懵懵的,全然一副摔傻了的樣子。
韓煦愈發著急起來,飛身躍下墻頭,蹲在阿婉身邊。
“摔哪了?這兒疼嗎?這里呢?”
他邊問邊伸手,從阿婉的小腿脛骨摸到腳踝,每換一處便緊張地抬頭觀察阿婉的神情。聽著她抽抽嗒嗒,又時不時哼唧著喊痛,韓煦只覺得膽戰心驚,就怕她摔壞了哪處骨頭。
“這樣不行,你可能動?我這就背你去安濟坊讓周大夫瞧瞧。”
“不去。”
劇痛稍退,阿婉緩過神來,拍開韓煦揉捏自己腳踝的手。
“我沒事,你讓我自己緩緩就好,嘶……”
她從墻上掉下來,整一個屁股著地,疼是真疼,卻也是真的沒法瞧大夫。
那得多丟人?
說起來都怪韓煦,不聲不響的站墻根底下嚇人。阿婉想著,伸手就在韓煦胳膊上擰了一記。
“哎喲!”
韓煦一看阿婉還有心思欺負人,終于放下心來,配合的喊了一聲。
反正就阿婉那點子力氣,再擰幾下對他來說也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