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三郎僥幸于儒學一道略有資質,自來多受族人、鄉親關照,我李彥青在此謝過諸位。”
李老爺子說著,深吸了口氣。
“但今日大家說我云臺里為征兵所禍,是我家三郎的罪責……”
李老爺子頓了頓,堅定的繼續道:“這點,我家是不認的。”
三嬸娘聽到這句話,紅著眼眶發狠的盯著李老爺子。
就聽李老爺子又道:“我家三郎沒有做錯,他幼蒙經典,學的是天下道理,人間公義。他在趕考路上遇了不平事,出手相助,是他仗義所為,是他學有所表,是三郎他沒辜負父老鄉親們一直以來的幫扶照顧,他做了君子該做的事。”
李老爺子說著,撿起腳邊的扁擔。
“我以三郎為傲,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如果你們一定要說他哪里做錯了,那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教好,沒教會他什么是‘心機謀略’,什么叫‘徐徐圖之’。讓他空懷一腔正義,叫他行了善事卻不得善果。”
李老爺子說著,雙手橫托扁擔,遞到三嬸娘面前。
“弟妹心疼孩子,我理解,你若一定要找個人責打出氣,我受著。”
三嬸娘早已被李老爺子的氣勢嚇住,并不敢接那扁擔。
就聽李老爺子又轉頭看向門口,道:“三郎這些年讀書,靡費頗多,一直仰賴族中支持,此番他再無緣仕途,是我家虧欠了族里。還請叔公……”
李老爺子目光鎖在門口人群里的族長身上,“還請叔公幫忙列出這些年三郎所費銀錢數量,我家就算砸鍋賣鐵,賣了田畝屋舍,也會還給族里。”
不待眾人從他一番鏗鏘話語中回過神來,就聽李老爺子又道:“我接下來要講的,興許不中聽,卻非說不可:我李家從來只欠著族里的銀錢和恩情,沒有欠過人命。”
他說著環顧四周,目光從圍觀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更不欠鄉親們的人命。縱使三郎他腿不曾斷,今科也考上了進士,他也未必就能像鳴鳳里的那位那樣說動紀相公,免去云臺里的征兵。”
“你們可有公允的想過,這里面存了多少的變數?以前大家把期望寄托在三郎身上,我能笑著說一句‘承蒙諸位看得起’。卻不敢告訴你們,當你們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別人身上的時候,你們自己就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李老爺子目光平和而堅定的再次掃過在場眾人,不意外看見一些憤恨不平的神情。
他將托著扁擔的手縮了回來,豎起扁擔支撐著身體,有些落寞,聲音卻依舊洪亮。
“這話不好聽,但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大家若覺不解氣,便將我李彥青一脈出族罷,我家也無有不服的。只是三郎……他沒有錯!”
李老爺子的話擲地有聲,丁氏抱著跪在地上的顧氏,抬頭仰望立在身前的這個身影,既不高大也不強壯。
在這大雨里被打濕的外衣黏在他身上,甚至還顯出幾分單薄。
但他就如同撐開的傘,擋在自己和顧氏的身前,擋住了所有人不善的目光。
李老爺子把“一家之主”的含義詮釋的淋漓盡致,丁氏覺得自己也不能給他丟人,用力摟了摟低著頭哭得不能自已的顧氏,才松開手站到李老爺子身邊,對著眾人道:“三郎無錯,我家三兒媳也是頂好的小娘子,錯的分明是作惡的壞人,可你們敢去找那京中惡霸理論嗎?”
“你們不敢,你們還怕也被打斷了腿,所以你們就罵上我家門,欺辱我兒和這可憐的姑娘。”丁氏說著重新蹲下,抱緊了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的顧氏,轉頭也是眼中含淚。
“我虛度了四十年的光陰,今日才知道,人心之惡,便是這雨下的再大,也有沖不干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