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子不愛想這些往事。
顧氏卻常常回想起那天。
鄉村婦人叫罵,措辭都是怎么難聽怎么來,哪怕和老李家同宗同源,不能罵上祖宗,卻也多得是方法把人往死里羞辱。
顧氏雖不是官宦貴女,卻也自小在富貴錦繡堆里長大。
便是前些日子家中遭逢驟變,經歷了抄家流放和險些被發賣的可怖,她也想象不到,還能有這么惡毒的罵人方法。
當時的顧氏,看著床上想要艱難起身的李叔誠,只覺得這一切禍端的根源,本就不在這個為她仗義出手的讀書人身上。
不該由他來承受這樣的謾罵。
于是顧氏不顧李叔誠聲嘶力竭的阻攔,執意出了西廂房,跪倒在叫罵不跌的李氏嬸娘們面前。
顧氏記得那天,下著大雨。
她低著頭,任由雨水滲透她臉上的細棉紗,將尚未結痂的刀傷刺的生疼。
但她卻顧不上。
她就那么跪在雨中,如同自首罪行般,將李叔誠因救她于危難,被京中紈绔權貴記恨在心,隨后被暗下狠手打斷了腿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眾人。
片刻的安靜后,顧氏等到的是李叔誠的三嬸娘,舉著手里的油紙傘狠狠抽打在她肩上的痛楚。三嬸娘邊打邊罵邊哭,她問顧氏為什么不去死?為什么要斷了李叔誠的前程,害她的小兒子被迫去北地送死?
其他幾個同來的婦人雖不至于動手,卻也氣憤不已,一句一個“禍害”、“妖孽”、“害人精”的砸在顧氏身上,像一塊塊巨石,又像一柄柄利刃。
顧氏愧疚卻無力辯解,只能跪著默默承受。
最后還是丁氏,看不下去三嬸娘這么虐打一個小娘子,撲過去抱住了顧氏,替她挨了好幾下,才終于讓三嬸娘住了手。
那時的三嬸娘悲痛不已,又氣怒攻心,被大雨淋得臉色發白。
她厲聲要求丁氏讓開,她的憤怒好不容易在顧氏這個“罪魁禍首”身上找到了宣泄口,誰也不能阻攔她。
直到李老爺子自堂屋扔出來一根扁擔,砸到三嬸娘腳前,才止住了她。
隨后就見李老爺子踱步出屋,也不打傘,恍若晴日里閑庭信步。
他來到丁氏身前,抬手對著李秀才的三嬸娘恭恭敬敬行了個儒生禮。
三嬸娘是李老爺子堂弟之妻,本不敢受他大禮,但一想到自家幼子不過十五歲,此番就是一去難回,便梗著脖子站著,生受了那一拜。
“弟妹今日帶著族親女眷們登門指教,彥青受益良多。”
李老爺子說著又是一揖,緊接著道:“但有些話,當兄弟的還是要在這兒先說清楚。”
李老爺子說著,眼神瞟過院門口,圍觀的鄉鄰中站著幾位族中長輩。
李老爺子抬手也向門口恭謹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