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雨聲淅瀝,車廂里表兄弟二人品茗對談。
不多時,凌霄又將用碧玉碗蒸出來的茶酪送了進來。
“郎君,茶攤主人說這是她家新研制的點心,若嘗著滋味淡薄,可再淋糖漿。”
被稱為“郎君”的男子微微頷首,夸了一句。
“這鄉間茶攤,倒也心細。”
坐在他對面的絳袍男子卻笑了,“哪是什么心細?怕是舍不得使糖呢。”
“哦?怎么說?”
“表哥長居京城,有所不知,康屏這兒的糖價,已經漲得比京中還貴了。”
“竟有此事?”
年長些的男子名叫程景,是康屏程家嫡支長子,亦是去歲殿試一甲探花,時任秘書院國史監修。
他眼角微挑,驚訝之余敏銳地捕捉到一些似乎可用的東西。
“難怪,往年清明回鄉,總有那吹簫賣餳人,今年竟是一絲動靜也不曾聽見。”
程景說著推開車窗,他側影清俊,眉目疏朗,閑閑眺望遠處被煙雨籠罩的云屏山。
恰清風攜水氣撲來,將他支在窗口的煙色綢衫吹得鼓蕩不止。
恍如謫仙,漫不經心路過人世。
“可惜了。”
吹簫賣餳是清明前后才有的風情。
賣餳人挑著貨擔兒,捧著蕭管,沿路吹奏,叫賣販餳。
鄉間小童一聽蕭聲,就知道賣餳的人來了,便會央著阿爹阿娘出門購買。
只是今年糖價節節攀升,小老百姓舍不得花銷買糖,賣糖的小販就沒了營生,也就聽不見清明蕭聲了。
絳袍男子是程景母親葛氏的娘家侄兒,名叫葛爭鳴,今日是特地陪表哥出游,尋訪適宜作畫之地的。
就見他端起茶杯,滿飲一口。
“咱們這兒的宜春里盛產甘蔗,這幾年又都是風調雨順,按說糖價不該漲。可那許氏制糖一家獨大,如今行會定價也是他家說了算。只是不知為何,糖價事關民生,衙門里那位竟也由著許家胡來?”
程景聞言笑笑,隨口問道:“如今知康屏縣者,應是湯家人罷?”
“可不正是湯書宏。”
程景放下車窗,伸手取了一盞茶酪托在掌中,碧玉小碗透著微溫,碗中茶香乳香混作一團。
“那就難怪了。湯家可是素來油滑得很。”
湯氏是隨太祖開國的功臣之后,但細論底蘊,又不過百年之久,和動輒傳衍了十數代人的真正世家不可同日而語。
湯家人也乖覺,從不自稱貴族,也不同寒門出身的官員相交。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兩不沾”:既不沾貴族,也不沾仕族。
“湯書宏這人的考評,我也略看過一些。他早過了花甲之年,當了一輩子的宦游人,迄今未見一句惡評。”
程景呵呵一笑。
“不是個簡單人物!”
能做到一輩子沒人說他壞話,不是真正的十惡不赦嚇得沒人敢開口,就是寧可不作為,也絕不去惹事的“老實人”。
這位湯知縣顯然不是第一種人,那也就難怪他面對糖價無端上漲這類民生“小事”,會睜只眼閉只眼了。
“竟是這樣?湯書宏考評這么好,怎得一把年紀了,還在做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