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上說:筍子甘鮮,其味高潔,就不該同肉混煮。筍如君子,肉同小人,阿姐做這一鍋燉,譬如小人壞了君子的清雅。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等著吃就行了。”
阿婉不以為意。
“這……那你還特地叫我撿竹葉做甚?”
李珣氣急,阿婉拿“傍林鮮”的噱頭哄他上山來耍,真到做菜的時候卻由著性子胡來。
哎喲,他好氣啊,這個二姐怎么能這么壞?
阿婉瞧著氣得跳腳的弟弟,笑瞇瞇道:“你急什么?咱們挖了這么多筍子,隨意哪處不能給你撿兩個帶殼的?”
說著,她將李珣特地收集來的竹葉掃進陶罐底下的火堆里。
枯竹葉易燃,不多時就竄出帶著草木香的煙火來。
“咳,咳”還真有點嗆人,阿婉一邊腹誹,一邊把兩只未剝殼的毛竹筍塞進灶里,讓它們就著火堆慢慢煨熟。
到這一刻,李珣才算稍微順了點氣,總算他姐還是會按照書上寫的方子來做傍林鮮的。
不多時,陶罐里飄出竹筍和腌肉燉煮的香味,灶下頭埋在竹葉灰燼里,筍子似乎也熟了。
李珣開心地用竹枝子把黑乎乎的煨筍子扒拉出來,一邊連聲呼燙,一邊迫不及待地扒開黢黑的筍殼兒,露出里頭白嫩可愛的筍肉來。
“珣兒,我叫你帶的調料罐兒呢?”
阿婉劈手奪過李珣捧著的烤筍,話鋒一轉問了一句。
李珣看著自己阿姐的架勢,心生不妙,忙道:“不是吧,阿姐你要加什么料?傍林鮮不加佐料的。”
李珣就見他那在長輩面前最會裝乖巧扮優雅的二姐對他翻了個大白眼,一臉理所當然。
“這是春筍嫩頭兒,可不是冬筍。不焯水光靠灶火煨煮,再不加調料整治一下,一口就能哈喇死你。“
阿婉說著,半點不理會嗷嗷抗議的弟弟,就手掏出竹簍里的鹽罐和胡椒粒兒,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撒。
“喏,吃吧。算你有福氣,這可是椒鹽的,早上個幾百年,這一把調料都夠別人家買頭牛了。”
李珣欲哭無淚地接過阿婉遞來的椒鹽烤筍,這還哪是傍林鮮?
“書上明明就是不加佐料的,吃的就是這原汁原味的山林雅趣。你這調料一灑,弄得和夜市上的燒烤攤子似的。”
“你也說了,人家吃的是雅趣,”
阿婉一邊將調好味的筍片腌肉湯盛出兩碗,一邊慢條斯理地回懟弟弟,“你吃傍林鮮是填肚子,別人做傍林鮮是圖樂趣,能一樣嗎?”
“那你這做的也不是傍林鮮,根本就不一樣。”
李珣抱著被撒滿椒鹽的烤筍,一臉憤懣。
“我看我回家就得跟阿爹說,你讀書都讀傻了。”
阿婉放下盛了筍湯的陶碗,學著李妙柔的架勢,戳了一記李珣的額頭。
“這寫《山家清供》的是什么人?讀書人!讀書人寫的食單兒能當真?他們就不是做飯的人。你要真按書上寫的方子去做飯,才真是信了古人的斜。”
“阿姐你…強詞奪理。”
李珣是真要哭了,他姐這歪理怎么這么多?
阿婉眼看就要弄哭弟弟,趕緊緩和語氣,道:“古人不但做傍林鮮,還做石頭湯呢,你當他們是真做來吃?不過是風雅罷了。”
她說著吹了吹碗里的熱湯,才繼續道:“可咱們不一樣,這是正經飯食,肯定不能糟踐食材吧。再說挨餓和風雅,你選哪樣?”
“飯都沒吃飽呢,還非要風雅,我看你是瘋呀。能借助外力讓這野炊變美味,為什么非要拘泥于文獻?撒把鹽,撮幾粒糖,一勺鮮醬油,有滋有味和你要的山林雅趣又不沖突,怎么就不叫傍林鮮了?”
阿婉一氣兒說了一大通,把李珣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家二姐就有這本事,分明都是胡謅出來哄他的,卻硬是能叫她歪扯出些道理來。
回回都叫他不服氣又辯不贏。
真是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