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晚上,不知道是誰,從野雞窩子里摸回來三個雞蛋。”
“雞蛋啊!江先生,那時候我們平日里都吃的殘羹冷炙,油水都無幾分的,能捉住只老鼠烤了便算是加了餐了。您試想,乞丐寮中突然有了三個雞蛋,我們該是多高興。”
“雞蛋只有三個,但人有數十人,我們把雞蛋攪在水里,上鍋煮了一鍋大大的雞蛋湯,連鹽也不放,便打算就這么喝下去。”
江越聽得傷感,但隱約又覺得有些溫馨。
他能想象那種場景,幾十個人擠在破舊的草棚中間,圍繞著一堆跳動的篝火,分享那一鍋寡淡的、但是卻散發著蛋香味的熱湯。
很苦,但是有著一種相依為命的安全感。
可李明初接下來的話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開始,大家都很守規矩,每人只分一碗。可錯就錯在,煮湯的那人放水沒把握好分寸,水放多了。”
“等大家都喝完之后,鍋里還剩下起碼三碗湯,而且還漂著不少原本沉在鍋底的蛋花。”
“有人想要再盛,被掌勺的攔下,然后便和掌勺的打了起來。”
“摸回來雞蛋那人也想多占,便跟掌勺的站在了一邊,他們打作一團,另外一人已經直接端起鍋喝了起來。”
“然后所有人都瘋了。”
“我那時候年紀小,身體也弱,沒敢去搶那湯,一見到打了起來,立刻躲到了一邊。”
“沒想到,最后是我喝到了那些剩下的湯。鍋里至少還剩下兩大碗的量,我一個人喝完了。”
“雞蛋很香,真的很香。那時候我就想啊,一定要記住這個味道。”
“但是,但是,要是這湯里,沒有血腥味就好了。”
“江先生,你聽著覺得可笑嗎?我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可笑,明明第二天就能吃上飽飯了,可是四十幾個人,就為了這三碗湯,打死了三十多個。剩下重傷的那些,沒過多久也死了。”
李明初又夾了一塊四喜丸子,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這一刻,無論是江越,還是林霖、陳燁,都感覺心臟被一種深深的絕望僅僅攥住。
是啊,第二天就能吃上飽飯了,可是為什么今天要去搶那一口湯呢?
江越看著李明初,他咽下了嘴里的丸子,說道:
“我后來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為什么一定要去搶那一口湯,他們搶的不是湯,是活下去的機會,是那一點點少的可憐的優勢。”
“他們分不清到底哪些優勢是真正的優勢,只知道今天多喝一口湯,等沒飯吃的時候,就能多熬兩個時辰;他們只知道多撿一根柴火,晚上就能暖和上一分;他們只知道草鞋上多一根茅草,明天就能多走上幾步路,說不定就能多討一口飯吃。”
“江先生,他們看不到更遠處,甚至,當那碗湯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連第二天的飯,他們都看不到了。”
“更可悲的是,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直到今天,新蔡城的乞丐寮中,還是時常會因為這種事情大打出手,死傷無算,只不過那碗湯換成了半塊饅頭,或者一只雞腿。”
李明初的話音落下,幾人陷入了沉默。
屋子里,爐火正熱,溫暖如春。
而屋子外,寒風刺骨,大雪紛飛。
這本該是文人筆下頗有意境的一副臘月溫酒圖,此時卻顯得頗為諷刺。
良久之后,林霖突然開口說道:
“不如……我們去給他們送雞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