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早晨,長安城以南五里,上林苑,皇家狩獵園的進口。這里一片荒蕪,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有低矮的,葉子已經落光灌木叢的干枯枝條,在寒冷的北風中瑟瑟發抖。
地面被白雪覆蓋,舉目四周,盡是白茫茫的一片,遠方白色盡處的雄偉宮殿群,隱隱可見。這里雖叫桐柏亭,并沒有亭子,也沒有桐樹和柏樹,是當時征地的時候,當地的一個亭所在,后來就延續以前的叫法。
白雪中一個光禿禿的土包裸露在外,周圍沒有任何標記。這就是衛子夫,大漢皇后的陵寢所在。墳墓上并不是沒有積雪,而是劉玲和劉暢用手扶開的,現在,劉玲和劉暢姑侄二人就站在墳前,默默地站著,沒有鮮花,也沒有祭品,在他們認為是墳頭的地方,劉暢擺了一個很大的方形石頭,石頭上撮一小堆土。
母親史良娣的墓已經找不到了,據說當時軍隊沖進皇城的時候,死于亂軍之中。劉暢對奶奶的印象不深,畢竟他離開皇宮的時候還不到五歲,,到現在過去都快五年了,一切記憶都歸于朦朧。看到姑姑跪拜他也只是跟著跪拜,姑姑起身他跟著起身。
劉玲就不同了,她是長公主,從小就得到父母的萬千寵愛,直到離宮前,都一直在父母的身邊生活,對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清清晰晰。
雖然她慢慢地知道了她走后發生的巫蠱事件,以及巫蠱事件帶來的巨大傷害,但她無法判斷對錯,甚至無法怨恨,因為巫蠱事件的推動者,就是她的父親,大漢皇帝陛下。她父親給她的愛不亞于母親,甚至有過之,出生就跨級封她做長公主,把最好的封地也給了她,父親把能給她的都給了。
母親現在孤零零地躺在這里,她也只能看著。雖然她現在有這個能力,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因為無論她做什么,就會傷害另一個自己的至親。
想到父親,劉玲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那個慈祥的父親,今年快七十了。人過七十古來稀,父親馬上就是古稀之年了,不知道他現在的近況怎樣了,還想不想當神仙了。
想到這,劉玲的心里又冒出一絲快慰,想著一個倔老頭,整天東折騰、西折騰,就想見神仙一面,最后神仙沒見著,還弄得自己一身傷,卻還樂此不疲,心里好笑又心酸。
父親,你還好嗎?剛停止的淚水又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午時后,他們倆又來到宣平門外的廣明苑,劉進與妻子王翁須就葬在這里。王翁須當時剛誕下劉病已,在郡邸獄的時候,邴吉認定太子是無辜的,非常同情太子一家的遭遇,就同意當時太子的一個舍人用自己的妻子替換王翁須請求,這樣王翁須才偷活了下來,可最后,病已雖然被邴吉救出逃脫,她還是死了。現在哥哥旁邊到底是嫂子,還是那個冒名的嫂子,劉暢不知道。不管是真嫂子還是假嫂子,都值得自己尊重。自己雖然當時跟縣令要求厚葬自己的父親和王夫人,可是由于牽扯太多關節,下面的人未必敢如實上報,太子死了,又活了;王夫人死了,也又活了。皇帝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又是一片腥風血雨。
在光明苑東南,離光明苑大約一里的地方,有一個小山丘,不高,也就幾丈高,有一個歇腳的涼亭。當看到那一大一小的倆人,向這邊走來,逐漸靠近涼亭,涼亭里的男子便背起一個孩童,起身欲離去,這也是很正常的,劉暢他們姑侄倆一身絲綢,華貴打扮,而這個男子和孩子卻是麻布衣裳。給貴人讓路,是下等人的基本覺悟。
“邴吉大人,見到我何必匆匆離開?”劉暢首先開口。
那個被叫邴吉的男子明顯楞住了,有人把自己認出來了可不是什么喜訊。那個孩子雖然有些面熟,但他現在可不敢賭博,也讓他不敢直視已經走到面前的倆貴人。
“貴人認錯人了,小人不是什么邴吉。”忙躬身應答,眼問鼻,鼻問心,極力控制著強烈的逃跑的念頭,因為一跑,自己就徹底完蛋了。
雖然是一個小孩子,邴吉也不敢輕視。開玩笑,旁邊還有家長呢,萬一有什么麻煩,他的麻煩更大。而姑姑卻好整以暇的走到邴吉身邊,認真的打量邴吉懷中的孩子,這個孩子四五歲左右的模樣,衣裳雖是粗衣粗布,面色還算正常。姑姑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這個侄孫沒有吃什么苦,邴吉這個人還算可靠。
“行了,邴大人,抬頭看看,我是誰?”
“小人不敢”
“叫你看你就看,什么大人、小人的,哪那么啰嗦,你不會笑話我不長個吧?”劉暢上前,鉆到邴吉的鼻子下,把邴吉的臉掰過來,劉暢的臉和邴吉的臉就面對面。
劉暢現在的心里也非常的郁悶,都五年了快,自己的個頭好像就沒什么變化,十歲和五歲的時候,好像沒區別。邴吉看著眼前這張臉,很熟悉,簡直太熟悉了。和自己兩年多前看見的臉一樣一樣,看不對呀,個子也和兩年前差不多,一個孩子怎么兩年不長個?疑惑是疑惑,邴吉沒敢說話,他是詔獄的獄警,哪里不知道話多必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