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星河夜幕。
俏月枝上明,春蟲出土,夜露風涼。
那假扮男妝的少女李蟲娘與郭晞賭氣,跑出草店后便一路向南,打馬不歇一口氣奔走了二十多里路,直到天色昏昏才在一處破敗的龍王廟里歇下腳來,她這一路上途經許多個岔路,倒讓一直跟隨著她的郭晞丟了方向,一直未趕上來。
此時外頭正風聲瑟瑟,道上也是寂寂無人。
“蟲娘莫怕!蟲娘莫怕!”李蟲娘抱膝而坐,蜷縮在龍王像前的干草堆里,自己安慰著自己,又還不忘時時罵著:“郭晞大臭蟲!大臭蟲!竟然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受冷挨餓,我以后再也不會理你了!”
李蟲娘狠狠罵了郭晞一通之后卻也無濟于事,又只好獨自生著悶氣,氣在心頭,惱在心里,聯想到過往種種委屈,一時悲從中來,眼眶濕潤泛紅,垂淚欲滴。可她忽又轉念想道:“旁人若見不得你,為何你便要見得旁人?李蟲娘你為何而哭,憑何而哭,你萬不能哭給那些壞人瞧見!”念及此處,她便又硬生生將眼淚咽了回去。
如此過去了不知多少時間,李蟲娘便沉沉睡了過去。
忽聽一陣風聲又接一陣鈴響,李蟲娘拴在石柱上的馬兒像是受了驚,胡亂嘶鳴跳踏起來,李蟲娘也跟著驚醒過來。
風聲漸止,可那鈴聲卻依舊不息,韻律凄涼,節奏詭異,且是愈來愈響,愈來愈近。
李蟲娘心頭驚懼,也不敢去牽受驚的馬兒,只好畏縮在角落里向外查探,可還是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片刻后,搖鈴之人終于走進了廟里,李蟲娘壯著膽子探出腦袋瞧了瞧,只見那人大概二三十歲,身著淡青裘袍,頭戴云冠,竟是個道士。這中年道士面目倒是生得儒雅,只是神色慘白病態,身形亦是瘦削嶙峋,似是正生著什么大病一般。而他此刻手里也正搖著一只金鈴,更使人悚怖的是他身后竟還跟著一排活尸,正隨著他的鈴聲一步一步朝廟里走來。
李蟲娘眼見這驚駭一幕險些被嚇得昏厥過去,待她反應時,那人已領著一排十數個活尸在廟里歇了下來。
李蟲娘正不知所措,那人卻走到了李蟲娘受驚的馬兒旁邊,伸手捋了捋馬鬃,那馬兒竟也不再驚亂嘶鳴,又聽得那人高聲道:“在下言一陽,出自辰州言氏,我族以趕尸為業,今夜須在此地借宿,若是驚擾了這里頭歇息的朋友,還望勿怪!”
李蟲娘仍舊不敢出聲,但心頭略略安穩了些,心道:“這人雖然奇怪,可聽他說話卻彬彬有禮,倒不像個壞人。”
言一陽將趕尸人借宿野地的規矩走了一遍,又將那十數個活尸安排妥當,這才靠在石柱上休憩。
李蟲娘等了許久,漸漸能夠聽聞言一陽的鼾聲,又再三確定他已經入睡,這才躡手躡腳從龍王像后頭爬了出來,可她正打算要解馬奔逃時,言一陽卻倏然飄至她的身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
李蟲娘驚呼一聲,肝膽俱顫,慌亂中竟向言一陽狠狠揮出一拳。
言一陽微微一側身躲過李蟲娘的拳頭,順勢又擒住了她的手腕,笑道:“果然是個女的!”
原來言一陽早便曉得有人藏在那龍王像后頭,言家世代趕尸,傳有一門聽息的功夫,修習之后耳力通聰,遠非常人所能及。他方才自報家門卻無人應答,心頭疑惑之下便故作休憩,實則凝神施展聽息之功,卻不曾想聽到的竟是一串陰柔急促的女子呼吸之聲。
李蟲娘手腕吃痛,竟也忘了心中驚懼,罵道:“你這屎殼郎,快些放手!放手!”
言一陽手頭絲毫不松,拉扯著李蟲娘,細細打量了一番,喜道:“青藍眸子雪白皮,嬌如花照水,柔若柳扶風,既是精靈女子又何必扮成污淖男人?你若真是個男人,可算暴殄天物了!”
這言一陽言語輕浮,神色輕佻,見到女人眼里便放精光,李蟲娘見了實在厭惡,可又掙脫不得,又急又惱。
“小娘子你莫怕,我雖然常與死人打交道,可對活人我卻是溫柔得很,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小美人兒。”言一陽掐住李蟲娘的下巴,輕輕便將她的臉轉了過來,李蟲娘卻是毫無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