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剛落,就見一個男子拖著影子款步走了進來。
此人滿臉倦色,身子尚未站直,右手卻先捂著鼻子嘴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中年怪客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朋友,肯與老夫共謀一醉么?”
那人聞言,陡然間去了倦怠之色,雙目精華畢現,只映得面部鐵條刀削似的分明,英氣勃勃,竟是一位風華正茂的少年公子。
正是東方昊。
此刻,他像是遇上了知己,豪氣大盛。道:“一人不喝酒,倆人不賭錢。在下正有此意。如此叨擾了。”說罷就要落座。
豈料中年怪客右手托壇飲酒,左手疾伸,兇霸霸五指箕張,向東方昊門面抓來。
東方昊只作未見,不閃不避,不疾不徐,落落大方地坐在凳上。
他知道這是虛招,意在投石問路,倘若倒縱或接招,反而叫人瞧得小了。
中年怪客的左掌果然在距東方林面門八寸處硬生生收住。道:“朋友的武功平平,這份定力卻讓老夫佩服得緊。”
東方昊道:“不是武功平平,而是根本不會武功。如果不會寫字叫文盲,那么在下屬于武盲。倘若剛才閣下那一招投石問路再續以石破天驚的話,在下早已魂飛天外了。”
中年怪客將信將疑,其實他知道,要想消除懷疑,再一舉手便知。只因為剛才一試未果,二次出手,則失了高手風范了。
但他知道,東方昊即使不會武功,于武學道理卻也大有心得。
東方昊所言并非搪塞之詞。他不屑于舞槍弄棒,但博覽全書,兼收并蓄,武學的道理也略知一二。
中年怪客將桌上的一只空壇斟上酒,推在東方昊面前。中年怪客豪飲不輟;東方昊雖然意氣風發,但終究不能把白酒當啤酒喝,只是勉力為之。
中年怪客道:“曹操那老家伙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在老夫這里就是一句屁話,老夫千杯不醉,你說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痛苦的。”
東方昊道:“閣下覺得怎樣才算快樂呢?”
中年怪客道:“死。”
他說“死”這個字時,聲音溫柔已極,竟像是癡情少年默念戀人的芳名一般,瞳孔之中確有幾分悠悠向往之情。
一個人倘若到了視死為快樂之時,其心境之陰郁當可想而知。而中年怪客雖飲酒十壇,竟不得一醉,暫時忘卻人生悲涼都不能遂愿,人間如此煎熬,令人不寒而栗。
東方昊知他心中塊壘必多,但究竟是什么卻無從得知,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中年怪客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想必你知道這句話吧。”
東方昊道:“知道,是東晉王導的切身經歷。”
東方昊說到這里,立刻聯想到白寶生和老疙瘩,心想是呀,他們兩人不是我殺的,卻是因我而死。心里不由產生了絲絲縷縷揪心的疼痛。
中年怪客忽道:“這年頭,好朋友都靠不住了,還能相信誰呢?哎……”
他長嘆一聲,又道:“你我初次相逢,便坦然赴約,不怕遭我暗算嗎?”
東方昊道:“前輩面目雖然令人生畏,卻并非奸惡之人。”
中年怪客道:“何所見而云然?”
東方昊道:“前輩的一雙手。”
中年怪客一聽來了興趣,道:“愿聞其詳。”
東方昊道:“前輩的手沉實卻易激動,這雙手的主人定是性情中人。而且,如果在下所猜不錯,這雙手的主人,面孔也應是俊逸灑脫的,卻不知何故毀了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