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后再來,如果恰逢手頭闊綽,便會帶點東西,就當是他這位仁義君子交的學費了。但更多時候,他還是兩手空空、沒羞沒臊地往那門口一坐,郭老先生也不在意,只是少不了笑呵呵地陰陽怪氣幾句。
在外人看來,這倆人一個老不正經、仕途不順,逮啥都要諷刺兩句;一個少年心性、缺乏管教,正是愛呈口舌之快的年紀,倆人一見面就拌嘴,拌著拌著,倒真拌出個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到什么地步?倆人會互相給對方起綽號,都是那種直插心窩子的字眼。比如少年尤其喜歡稱呼郭老先生為“郭落第”,郭老先生同樣不遑多讓,看到少年也是一口一個“陸雜魚”。
但少年很清楚,在損人這件事上,這個一心想讓自己拜師的老郭實際上是很讓著自己的,畢竟這老頭的嘴皮子功夫,少年親眼見證過。
兩年前當地大旱,莊稼歉收,糧食緊缺。城內高官貴人的吃喝倒沒受什么影響,卻苦了那些辛勤勞作的莊稼人。莊稼人往年收成一般是上繳一半自留一半,不僅自己夠吃,還能剩下幾個閑錢,但那年本就不多的收成被悉數收走,很多種了一輩子地的莊稼漢,最終卻要靠討飯過活。
那天冬天,城里多了很多無家可歸、四處討飯的流民,大門大戶他們不敢去,生怕被護院和家丁亂棍打死,于是都集中在幾條尋常百姓居住的街巷之中。
梨木巷有個俏寡婦,姓程,夫君幾年前因病而亡,好在留下了還算豐厚的家產,加之二人并無子嗣,如果仔細度日,寡婦也算吃穿不愁。程寡婦行事低調,很曉得與男人保持距離,除了日常采買便極少露面。但她心地善良,尤其喜歡孩子,城里許多流浪兒以及草禾幫里的幾個孩子都受過她的恩惠,特別是趙聰,一口一個“程媽”總能逗得她露出那難得的笑靨。
有一日,程寡婦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討飯的半大孩子,程寡婦看那孩子雖已不小,但委實可憐,便起了憐憫之心,要領孩子回家給些吃食,這一幕恰好被不遠處的老郭看在眼里。
眼神古怪的老頭叉著腰就當街叫嚷起來:“呦,騷寡婦這是要領野小子回家啊,坑頭燒熱了嗎?如果還沒燒,老夫可以勉為其難地幫襯一把,而且絕對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其實要我說,炕也甭燒了,這野小子怎么也得十五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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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屁股能烙餅的好年紀,又憋得夠嗆,正所謂干柴烈火一相逢,便燒卻人間無數......”
故意把“燒”字加重音的老頭在那喋喋不休,引得周邊路人紛紛駐足,指指點點。
程寡婦一張俏臉早已通紅,再瞟一眼那討飯孩子,確實勉強算個男人了,若帶回家哪怕只是給些吃食也少不了要被人說小話,于是也顧不得那么多,心一橫便快步離去。
眼看討飯孩子想追過去,只聽見老郭又說道:
“看看看,野小子真等不及了,這是要餓虎撲食啊,你別說,這一撲準能吃個飽,各種意義上的那種。”
討飯小子聽到這話不好再追過去,還沒走遠的程寡婦聽到這里,更是羞怯難當,狠地一跺腳,小跑著離開。
發現沒了熱鬧可看,人群便逐漸散開,只剩那討飯少年狠狠地盯著老郭。
老郭不以為意,反倒笑瞇瞇地調侃道:“怎么?俏娘們沒撲著,想撲我這老頭子?你這野小子倒是口重得很,我喜歡,要不您里面請?我保準讓你也吃個飽。”
老郭一番話這倒給討飯小子造一愣,緩過神后便悻悻離去。
沒過兩天,官府貼出告示,大意是說官府抓捕了一批假扮流民的山賊,這伙山賊往往以男丁稀少的人家為目標,先示弱取得信任,后用強霸占人財,已在周邊村縣作案十數起,并于日前被抓捕歸案。
少年曾問老郭是否當時已經看出那小子是山賊了,老郭則說撞大運了,沒想到會是山賊,只是那小子的身子骨看起來就不像餓極的流民。再說了,那俏寡婦自己都還沒吃到嘴呢,哪能讓那野小子先占了便宜。
對于老郭這些半真半假的回答,少年其實并不在意,只是讓他詫異的是,之后程寡婦每次遇到老郭,都會輕輕施一個萬福,老郭往往坦然接受,有時候忍不住說兩句葷腥話,程寡婦也不氣惱,神色如常。
少年畢竟是少年,心里有話藏不了太久,某日在又一次看到這別扭場景后,他壞笑著問老郭:
“拿捏了?”
“你看呢?”
“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