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隨著年歲增長,幫中這幾個苦命的孩子并非完全沒有其他出路。就像阮齊,憑借一身漁獵手藝,早就能跟著船老大他們混了,甚至就算帶著阿絮,倆人過得也不會比現在差。只是因為這幾個孩子都是于絕望和苦難中相逢,較之旁人更珍惜身邊人,也更舍不得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家的感覺。
而且經過幾年積累,幫中也小有積蓄,據陸姓少年所知,五六十兩銀子還是有的,其實已經可以將將過得不那么清貧了。陸姓少年私下曾與秦沐晗、算盤珠和阮齊商量過,在已經能滿足溫飽的前提下,要不要讓年紀還小的阿絮和趙聰去念個私塾,就送到老郭那,多少能學點道理,銀子擠一擠還是夠的。
但奈何秦沐晗對那老郭觀感不佳,他倒不擔心趙聰去了會怎樣,大不了就又促成一對臭味相投的忘年交,他是生怕老郭給阿絮帶壞了。好在秦沐晗自小飽讀詩書,從三百千千到四書五經他都爛熟于心,所以花錢念私塾這事暫時就壓下來了,改為每晚由秦沐晗代為授課。
陸姓少年自己雖然不是讀書的料,卻也很支持兩位小成員要多學些道理。他倒不是想得多么深刻長遠,只是笨尋思著,如果倆孩子能多認幾個字,哪怕未來某一條路堵死了,起碼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就像秦沐晗,如今他的代筆生意已經在臨平郡城內小有名氣,起碼餓不死了。
至于陸姓少年為什么要舍近求遠,放著家里的秦小夫子不要,非得跑到老郭那去偷聽,其實幫中每個人也都心知肚明——抹不開面子唄!倆人本就年紀相仿,陸姓少年又是老大,秦沐晗更是他救下的,他哪低得下這個頭啊。為這事,秦沐晗可沒少取笑這位名義上的幫主,說他志存高遠,說咱這破廟可盛不下他這尊大佛之類的。
阿絮對于學習一事十分認真,她清楚尋常人家的女子大多沒有機會讀書,一輩子大字認不了幾個,寫啥說啥都得看別人臉色。她可不想成為那樣的女子,所以每到晚上學習時,她都鉚足了勁兒,恨不得把書中的道理一口都吃進肚子里。
相比之下,趙聰就懈怠多了,但這小子有靈氣,往往也不太拘泥于書里寫了什么,秦沐晗講了什么,而是常常拿出一副嘮嗑的態度,倒也跟秦沐晗說得有來有回。秦沐晗也很驚訝于這小子的悟性,很多道理一點就透,往往還能舉一反三,跟他那大哥倒有幾分相似,他們都是在市井中摸爬滾打的人,見多了各式各樣的人與事,殘酷的生存環境又逼得他們不得不反思,所以慢慢也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準則和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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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的那套東西要讓以前的秦沐晗看到,免不了要被數落一頓有辱斯文,有辱先賢,但經歷了生活的起落甚至是生死存亡后,秦沐晗也看開了——話多糙都無所謂,理不糙就行。
所以他這個小小先生當得倒也愜意,既有規規矩矩的好學生,不用他太過費心,也有天馬行空的機靈鬼,思路清奇卻也不無道理。趙聰無心說出的一些話,有時甚至還能幫他沖破一些思維上的禁錮。
阿絮和趙聰挑燈夜讀時,陸姓少年便會離開舊廟,回到自己家中。
近兩年外婆的身體一直不太好,他曾帶外婆瞧過郎中,郎中說這是癆病,治的話得花不少銀兩,外婆一聽扭頭就走,說咳嗽而已,老人有幾個不咳嗽?哪有他說的那么懸乎。但少年沒有放棄,他努力賺錢攢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給外婆治病,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四年前的那場海難,讓原本還算美滿的家庭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兩位頂梁柱,甚至連那個人人見了都要夸贊一句秀氣內斂的姐姐也隨父母一同葬身大海。好好的五口之家,瞬間只剩這一老一少,其實無論是他,還是他外婆,都沒有完全從三年前的那場變故中走出來。
原本精神矍鑠的老嫗也是從那時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只是那時少年還小,她擔心自己若撒手人寰,孩子恐怕也沒有活路,所以才一直強提著一口氣撐到現在。但身為一個目盲老人,她能做的實在不多,除了日復一日的嘮叨,似乎也就不剩下什么了,慢慢地倒更像一個累贅。
前幾日老嫗突然咳血不止,她雖看不到,卻能清晰地聞到手帕上那股陳腐的血腥味兒,她沒有告訴少年,她只是不停地漱口喝水,大口吃蔥蒜,才堪堪把那呼之欲出的血腥味道掩蓋下去。
她自知這病已無藥可救,就算是她那位師姐來了,也頂多只能讓她多活個把月,一樣于事無補。之所以不告訴少年,一方面是不想讓他擔心,他已經承受得足夠多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少年一旦知曉,必定會散盡家中本就不多的錢財,甚至會拉下臉動用幫派資金來幫自己治病。老嫗早就想清楚了,反正病又治不好,白花那錢干啥,不如攢下來給他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