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陰陽者,天地萬物之理也,陰陽和合,萬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訓!故儒、法、黃老、墨,皆以仁義道德、忠孝廉恥為本,以治國安天下為業。子產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所以君任察,則臣畏覺而不能欺;為君任德,則臣感義而不忍欺;君任刑,則臣畏罪而不敢欺。”
雋終溫又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際,非一士之智也。工墨鄧陵谷河洛之說,遷都洛陽,建萬世之安!瑕丘江公希世度務,制禮進退,與時變化,卒為漢家儒宗。今我天朝治天下,該當何如?”
公孫卿道:“萬物之始,大道至簡,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雪霜雨露,萬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厲去矣。故曰堯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余閱黃老四經,乃知道法之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要,四方來效。圣王無好惡而民不惑,無為而民自化,無事而民自富,無欲而民自樸,貴清而民自定,好靜而民自正。黃老之道,垂拱而治,順民之情與之休息,圣王用此,天下乃服。”
“秦席卷宇內,疆域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河西,南至北向戶,北據河為塞,并陰山,至遼東。兵馬雄壯,人才鼎盛,貨殖廩實,倉存麥黍可支十數年,何以國滅?”長者為尊,年逾七旬的浮丘伯第一個發言,“暴秦害典籍,疾格言,焚《詩》《書》,禮樂崩壞,圣道不修,民心思變,一夫揭竿,天下影從。至匜興,廢挾書律,覓長者口授經文,方使典籍重現世間,施仁政,輕刑法,民心歸附。周公之得,河海潤千里,宗周之禮,天下大同。”
黃恢道:“聞黃帝之時,皋陶之五刑五教,獬豸治獄,明刑弼教,觸不直,抵不正,,是以尊卑有序,天下大順,群賢畢至,嫘祖教桑,寧封制陶,杜康造酒,倉頡造字,大橈作甲子,容成制歷,隸首作數術,伶倫作樂,牟夷造矢,張揮作弓,曹胡作衣,伯余造裳,于則制履,胲作牛車,岐伯論醫……賢生圣,圣生道,道生法。君無為,法無不為,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也。故執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廢也。故能自引以繩,見知天下而不惑矣。”
黃老、儒學、法家,三派互有相爭,非只一日,開場便是激烈爭鋒。
《禮記》博士后蒼道:“唐虞之時,畫地為牢而民不犯,畫象為刑而民不悖。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其衣,犯髕者以墨蒙其髕,犯宮者扉,草屨也,大辟者布衣無領。此之謂刑錯不用,德及鳥獸,教通四海。今日應當上參堯、舜,下配夏禹、商湯、周文三王,克己復禮。”
《尚書》博士根牟賢道:“善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堯舜之道為殷國基,子孫紹位,百代不絕。商鞅以重刑峭法為秦國基,故二世而奪。刑既嚴峻矣,又為相坐之法,造誹謗,增肉刑,百姓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賦斂既煩數矣,又外禁山澤之原,內設百倍之利,崇利而簡義,高力而尚功,非不廣壤進地也,然猶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為秦開帝業,不知其為秦致亡道也。”
“諸位所言甚是!”谷粱派之首瑕丘江公道:“我赫赫天匜上應天意,下順民心,誅暴秦,滅西楚,四海歸心。十年來黎庶無繇,天下咸撫,海內艾安,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并來田,莫不安所。天匜當貴禮賤兵,去武行文,廢力尚德,罷關梁,除障塞,北垂無寇虜之憂,中國無干戈之事。天匜又當更秦法以立匜制,去殘刻刑法,隆禮樂之風,揚親親之道,則惠民如沛雨甘霖,大匜運泰時康,大穰連年,福祚萬萬世……”
忽然一陣大喝之聲打斷了瑕丘江公的話。
“這一番歌功頌德、五氣呈祥之言,令吾輩汗顏,愧不自如啊!太學令曲學阿世,非兵羞戰,和親狄夷,毫無羞恥,妄談虛妄仁德。《詩經》云: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正是謂此也!”
大喝者乃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士子,濃眉細眼,獅鼻黃面,泛黃麻布單襦,頭戴黑幘垂冠結纓,腰懸長劍,一幅跅弢不羈的模樣,高舉木板,上書“復仇雪恥,春秋大義”八字。
瑕丘江公乃谷梁派領袖,太學祭酒、博士領光祿大夫,素來威望隆重,竟有人對他如此無禮。雋終溫首次主持辯會,突遭此變,有些惛懵,錯愕發問:“汝乃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