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道:“邪伏膜原,瘟疫暗藏。諸位有可能皆感染疫氣。若向南逃亡,未必能活,卻會將瘟疫傳播到東平、曲阜、博陽,甚至整個齊魯。轂城乃詩學儀之鄉,難道要做千古罪人么?”
一名年輕儒士,身穿麻布儒袍,頭戴進賢冠,道:“我等學識淺薄,卻也知風骨氣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請黃公吩咐示下。今我等因義而亡,守仁而死,可謂全于先賢之道也!”
黃老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西邊大水堵塞,東邊海水涌岸。唯有平陰口可通齊魯。當今之世,如欲斷絕瘟疫傳染,舍我其誰!我等絕不逃走,絕不亡離,絕不能允瘟疫向南蔓延。”
一名村民道:“我等粗鄙,卻知孟學之道,不失赤子之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豈可亡命逃竄,不顧他人之性命。”
有村婦指著張郁青道:“他呢?這個外鄉人呢?”
張郁青摸著頭腦昏昏沉沉,道:“我也是感染戾氣,自然留在村中,絕不外逃。”
眾人默然。
那年輕儒士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這位小兄弟,可謂得道者也!勿怕!為了齊魯蒼生而死,青史之書必然留名,我等與介子推、弦高同為黎民敬仰!””
黃老道:“何為不朽?立功、立德、立言。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今正是我等立功之時。在村南邊筑起高墻,村衛團的青壯守住,防止牲畜竄出,禁止任何人通行。諸位村民皆隔離在家,不得聚會,不得擅自出門。發病者,皆送入地窖。”
眾人散去。
黃老道:“學子們,開講今日功課。”
十名儒生整齊安坐。
黃老講到:“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水信無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
張郁青昏迷數日,時而只模模糊糊見有人前來喂他飲食。一日,他餓醒了,缺不見有人前來送飲食。他強自支撐爬起,只見熬制的藥湯早已涼了,一名熬藥童子倒在爐前。庭院中黃老躺在藤椅之上,尸身僵硬。他再走三五步,只見儒士十人皆發病死去。那年輕儒士面前是臨終前書寫的一幅字: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他走出庭院,村中廣場之上整齊擺放著一排排蒙著白布的尸體,足有二百具。地窖濃煙滾滾尚在燃燒者。他向南邊高墻走過去,希望還有活著的人。卻見七名青壯倚在墻邊,懷抱柴刀,也死去多時了。原來整個村莊都死在疫情之中,無人逃去。
只有離開,或者還有生路。這些人卻舍生取義。張郁青望著黃老庭院的門匾,喃喃讀著那四個大字:守志不阿。張郁青曾聞晁榘所講:鄒魯濱洙泗,其民雖無林澤之饒,卻安于桑麻之業,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于禮,謙遜有節,骨氣高潔。今日所聞,果如此。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孟學子弟,氣節可比日月。
他決定留下,完成轂城遺愿,絕不逃亡傳染瘟疫。他走到一戶人家敲門,那門卻應聲而開,一股子的霉味撲鼻而來。屋頂塌了一半,透著大雨。墻角的床上赫然是一大一小兩具完整的母女兩人的尸體,孤零零病死床上。張郁青又向其他幾戶人家敲門求助,均無應聲。張郁青隨便選了一處空屋,摸索著找到火塘,幸虧火石尚在,他燃起火堆。
張郁青接著火光看看四周,墻壁掛獵弓、柴刀布滿灰塵,水缸、米缸空無一物。只得翻看黃老遺書,書云:“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行義莫過于死義,行仁莫過于舍身,舍生取義,孔孟之訓,先賢之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