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除了外婆，我沒和別人提過。說出來大概別人會當我精神分裂，或者故意吹牛。
我的夢里，有個青臉的三眼牛頭一直望著我，頭上疊著一摞骷髏，好多手拿著各色腸子什么血淋淋的東西。從小時候起就有這種夢，但最近一年愈發頻繁。四五歲時曾把我從夢中嚇醒，哭鬧不止，為此外婆還曾為我求過一枚護身符，戴在脖子里好多年。后來繩子爛了才收到錢包里。
外婆以前說，在我滿月時候她去南海觀音廟里求簽，說什么我的八字不好，父母星弱逢空亡，從勢成格，日坐比劫。是個勞苦無祿的光棍命，來就是歷劫，看看這世上的花花草草，完成了這輩子的任務也就可以光榮退了，別想什么大富大貴有的沒的。
命這種事，我大信不信，有就有無就無唄。反正開個小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小確幸，挺好。
對于入夢的牛頭，慢慢，也變的麻木習慣起來。它看我，我也看它，沉默相對。入行紋身以后慢慢接觸多了宗教圖騰神像啥的，搞清楚了三眼牛頭的身份，還真有這一號。不是什么邪神鬼怪，是大威德金剛佛，只不過因為是菩薩的憤怒像，看起來有點威嚴凜人。夢中的背景一片混黑，除了大威德再無它物。觀其佛像：人骨頭飾、人頭項鏈、十惡之人做的全皮圍裙、人血胭脂、人血涂眉、虎皮圍裙、骨灰涂身，呈粉綠色；還有象皮上裝，左腳伸右腿弓曲于蓮臺日輪上，踏壓水牛。
怖畏九頭，代表九種鎮壓閻王的契經。三睛，意為千里眼，無所不見。居中頭是黑色，表壓閻王，長兩水牛角，表示兩真二諦；右三頭，中青、右紅、左黃，象征憤怒、權勢、安靜三德能；左三頭，中白、右灰、左黑灰，表示清凈、死亡、憤怒；居中再上為紅頭，象征是吃人夜叉，名為“參怖“；最高一頭為黃色，呈現文殊本像，象徵著慈善和平。
最上的文殊菩薩頭戴奢靡華麗珠寶冠，其余八面都戴五骷髏冠。三十四臂的右手由上而下分別持：高揚、月刀、白筒、杵、勾刀、標槍、月斧、劍、箭、勾刀、棒、人骨杖、**、金剛杵、椎、匕首、手鼓。而左手分別持：象皮、人骨碗、天王頭、藤牌、鮮左腿、長繩、弓、人腸、鈴、鮮左臂、喪布、三尖矛、爐、顱器、人左臂、軍旗、黑布。十六條腿，壓閻王十六面鐵城；右八腿屈，壓著男人、水牛、黃牛、鹿、蛇、狗、綿羊及狐；左八腿伸，壓著鷲、梟、鴉、鸚鵡、鷹、鴨、公雞及雁。俗稱就是牛頭明王。
看多了大威德菩薩入夢的樣子，不禁感慨，要請這樣一尊佛像放在店里，肯定能嚇進來的客人一個大激靈。別提會有多帥氣了。
普通做夢，一夜紛雜混亂的夢境會讓我醒來覺得有些疲憊。習慣以后，反而夢中出現大威德佛像，遠遠望著，心里說不出的安心寧靜。
雖然不明白這個夢是什么提示還是有什么寓意，內心還是有些暗暗自喜。除了特別能吃，特別愛瞎想，走路特別容易摔跤，目前沒看出有什么和常人不同的特別之處，就連彩票都沒有中過超過五塊。但我堅信自己一定是個特別的人，冥冥中一定有啥好事情等著我。說不定和穿越小說女主角一樣，哪天忽然就開了金手指，從此過上人前顯圣的大女主快樂副本。
這也成了從小到大，支撐我渡過每段讓人深為之悲苦遺憾的經歷的信念。咳咳，話扯遠了，這對紋身并沒有什么裨益。但讓我對雪區佛文化總有種說不清的肅穆和好奇。有事沒事，得了閑，也喜歡往那里跑一跑。
紋身店墻上供著三張一米二乘八十公分的唐卡，是我早幾年旅居雪區，停留在康定的時候，從一個藏袍藏裝店老板手里坑來的。那靦腆的老板一看就老實樸素，訂了兩身男孩子的藏裝他只收我三百塊錢，還附送了兩根兩米長的腰帶。“小姑娘，你買錯了，那個才是女孩子穿的。這個是男孩子穿的么。這個料子不好，那個氆氌的暖和”“不用不用，這個就行”我想起衣柜里的兩件黑色厚呢子藏袍，和穿著他們混跡在藏民群里的時候。
兩串星月，一串金剛菩提，五百塊錢，我從店老板那里軟磨硬泡換來了這三張唐卡。一晃已經六年。三面觀音寶相莊嚴，惹呼拉護法惡相勇猛銳利震懾妖邪。而這第三張，便是大威德金剛。
今天照例，恭恭敬敬一柱臥香。“保佑自己好好努力工作。”俯首帖耳拜了三拜。
我正坐在佛龕前捋著今天的工作計劃，忽然當頭一記重錘，差點被砸暈過去。哪里來的沙袋！低頭一看，是藍貓藍寶從大威德下面放貢品的架子上掉了下來，這坨十四斤的肥胖肉球，不知道是因為過于笨拙還是什么，和我的腦袋來了一個親密接觸……藍寶一看闖了禍，飛似的刨了幾下小腳，一下子靈活跳出幾米遠，貓在沙發后面偷偷探出半個包子臉。好氣又好笑，什么貓嘛，居然還會跳不穩，掉下來。當下默默決定扣三天罐頭給她減減肥先。
伸手推推貢品架子，紋絲不動，“沒別的原因，就是藍寶最近太肥了。就屬她最淘氣貪吃……”余光瞥到畫框右下方，黑鐵木的一角微微有一段縫隙。“這么多年是不是釘子松了……唉？這是掉了嗎……”原來這畫框的邊角是傳統丁卯插銷樣式的，蠻力拉不下來。好奇驅使著我，用了一點巧勁往側邊一推，中空的畫框一角落了下來。里面似乎有什么。我拿起它往桌上一扣，一枚古樸厚重的男款銀戒指滾到了桌面上。方正的戒面上是一個大大的梵文。兩頭是閉口金剛杵的花紋。
有點東西啊！探寶獵奇的興奮感直接上頭，我拜了拜把三張佛像取下，試著拆其他畫框的每個角，都不能動，只有大威德的這個角是可以拆下來的。雖然只有一枚戒指，但挖到寶的狂喜讓我覺得，似乎精絕古城、龍嶺迷窟都在向我招手，這是要時來運轉了嗎！看著小餅子驚訝的盯著我一瞬不瞬，我收起傻笑。
咳咳，這應該是藏裝店老板或者他家長輩藏私房錢的地方吧，又或者里面就是用于放置一些吉祥庇佑的宗教物品，鎮鎮宅避避邪啥的也很是正常。反正雪區這種戒指也很是常見，沒鑲嵌，沒寶石的，小地攤小鋪子里一抓一把，每個藏族老牧民雙手合十都有好幾枚。應該是給我佛像時忘了取了。下回再路過康定時帶著，說不定能還給人家。
我把戒指稍微擦一擦，收到了書桌的抽屜里。喝一口熱茶，靜一靜心。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探寶的事呀，又不是寫小說。舒口氣，打開微信顧客咨詢對話框，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三張佛像物歸原位，一如既往安靜的俯視著店里的每個角落。香爐青煙裊裊，在店里緩緩揮散。
飲茶聽歌畫稿，又是好平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