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純鈞。
是歐冶子鍛造的我。
在他還沒有完全將我的劍身鍛造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誕生了。
也不能這么說,應該是我就已經有意識了。
他白發蒼蒼,眼神卻極為精神,身體也不見佝僂,臂膀孔武有力。
我看著這個老頭,頭一次覺得,人竟是比山川江河還更有力的。
我一直陪著他,看他是如何鍛造我的。
赤堇山,千年之前就有了。山上多為鑄劍之料。
高險幽深,飛云蕩霧,磅礴處勢若飛龍走天際;靈秀處美似玉女下凡。
這個老頭,一步一看,一走一低頭,從萬千中,挑出了要冶煉的那么一塊。
便心滿意足,帶著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喂!老頭?”我嘗試跟老頭說話。
很可惜,他并沒有聽見。
再等等吧,我想。總有一天,他能聽見的。
歐冶子就帶著那塊寶貝,順著河流一路北上。
每到一處,他就會捧一捧江水,仔細看著。
有的江水顏色過深,有的江水雜志過多…有時候他還會再喝一口,細細感受。
而每每,他不是失望的搖搖頭,就是遺憾地嘆了口氣。
然后又像無事發生一般,重振旗鼓繼續向前。
春去秋來,歐冶子不知道走了多久。
久到我都已經看倦了江河滔滔,久到開始懷疑他到底還能不能找到,能不能將我鍛造出來。
直到我們來到了耶江前。
滔滔江水入一條青色的蛟龍一般,蜿蜒咆哮著,層層浪是它身上的鱗甲,滔滔聲是它的低吼。
歐冶子跪坐在岸邊,與以往百千次一樣,捧了一捧江水,細細看著,又嘗了一口。
雙眼發亮,猛然起身。
“找到了!終于找了!”歐冶子像個開心的孩子,他的眼眶濕潤,緊緊地盯著耶江江水,但我卻只能聽見。
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哪怕是濁浪席卷次次拍打江岸,也掩蓋不了。
2.
萬載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銅。
鑄劍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電閃雷鳴。
狂風漆黑的夜里,爐中的火卻燒得旺盛,絲毫沒有隨風擺動的意思。
閃電撕開黑夜,緊接著雷聲轟鳴。
我終于被歐冶子鑄成了。
一團光華綻開,如出水芙蓉一般雍容冷冽;劍身上的雕飾如同星軌一般深邃閃爍;劍身渾然一體,像是陽光鋪滿清水塘;劍刃鋒利如同高聳的懸崖峭壁。
歐冶子的身體早就佝僂得不行了,他為了冶煉我,耗盡了所有的心血,當我終于現世時。
他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氣。
眼睛也變得渾濁。
“終于見到你了…”歐冶子輕輕撫摸我的劍身,手心停在雕花處良久,久到連呼吸都變得輕而淺。
“你就叫純鈞如何?”他努力的想向我笑,但卻只能上揚嘴角。
“好,從此以后,吾名純鈞。”
歐冶子走了。
外界都說是因為冶煉我耗費精血走的,也確實如此。
我看著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佝僂。我頭一次覺得,其實我沒有被冶煉出來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