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記得的開頭,只是一個燈光明亮的空空的樓道。盛夏,夜深人靜,只傳來陣陣蟋蟀的聲音。他的頭靠在堅硬的墻壁上隱隱作痛。他是癱坐在某兩層樓道的轉角的,渾身就像散了架。不過更讓他疑惑的是,他幾乎身無寸縷——除了一條藍色花格紋的內褲。
燈光滅了下去,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
他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腳。燈重新亮了。這是那種全封閉的樓道,除了通向電梯間的門,門口一個收集垃圾用的垃圾桶之外,空無一物,也沒有一扇窗。不過這次頓腳卻讓他的足跟疼痛不已。不知為何,他的腳上連一雙拖鞋也沒有。他努力地回憶一切事情的始末,不過糟糕的是,他發覺他的記憶就像這堵墻,被封得死死的。
“一定出來扔垃圾的時候從樓梯上滑下來,頭碰到墻上受了傷,拖鞋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不過他并沒有受什么嚴重的傷。除了膝蓋的外側似乎有一點擦傷,頭上右邊鼓起了一個小包之外。但忽然發現自己不記得自己是誰,這種事情卻是在發生了之后,才意識到會有多糟糕。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而且只穿著短褲,他瘋狂地撓頭,就像一個瘋子。他會被關進瘋人院,許多年無人過問的。這太可怕了。他站起來,鼓起勇氣想找回線索。
既然他只穿著短褲,那么他一定是住在這個樓上的。雖然身無一物,但這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如果他住在這里,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臨時出門,才會穿成這樣。比如說,到樓道把垃圾丟到垃圾桶里。
也許他只是虛掩了門,所以才沒有帶上鑰匙。
他悄悄地往樓上走了一遍。夜一定很深了。不知道是幾點。但是肯定很晚了,每家每戶都是大門緊鎖。沒有碰到一個人,也沒有一扇為他開著的防盜門。
“這就完蛋了,”他大腦一片迷茫。這樣看起來,他至少是把鑰匙鎖在家里了。也就是說,他是只穿著短褲,把自己鎖在在外邊。
這種事是常常有的。辦法就是打電話讓開鎖專家來幫忙。一次上門服務費一百元人民幣。不過他卻不能,他既沒有錢,也沒有電話。最糟的是,他不記得要開的門是哪一扇。
也許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問問鄰居。
半夜,只穿著一條短褲,按門鈴一定不是一件很有禮貌的事情。不過事態緊急,也只能如此了。他站在701號門前,看著門中央紅色的門鈴鍵,似乎有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七樓是最有嫌疑的樓層了吧,他就是摔倒在七樓和六樓之間的樓道里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門鈴。如果這是自己家,也許不會有人來開門。有的話,那是家人,應該會認出他。如果這不是自己家,那只能盡量禮貌地抱歉打擾,然后問問他們是否能認出他。
他按了兩次。一個很女人把門打開了。這個女人很漂亮,不過更重要的是她穿得也和他一樣出格:她只穿了一件很短的棕色絲綢的吊帶睡衣,別無他物。這讓他覺得有點尷尬,他剛想開口詢問,那個女人已經捂住嘴尖叫了一聲,然后乒地一聲把大門關上了。
“可惡的女人,連開口的機會也不給……”他心里憤憤不平,不過轉念一想,在這種情形下,她沒有高喊變態色魔,已經算很寬大了。
702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睡衣,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他只好開始解釋他的困境,不管這聽起來多么荒唐,最后問道:
“您認識我嗎?”
男子端詳了他半天,說:“沒有見過。不過你不要吃驚,我雖然在這里住了五六年了,但是從來不知道兩邊的鄰居叫什么,長什么樣子。難道你知道?”
703開門的是一個很粗獷的男人,他被門鈴鬧醒后除了揣他一腳警告他離遠一點之外,并沒有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七樓,三戶,都有人居住。并沒有為他空著一間。這簡直是一個噩夢。電梯間有一扇小窗,望出去,城市沉靜在黑夜里。
只有一樓的門衛室亮著燈光。守夜的老頭靠在太師椅上吹電風扇,借了他一件寬大的可以外穿的褲衩,和一件黃漬漬的背心。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是覺得這打扮不符合他的品味。當然,好過只穿著內褲跑來跑去。
“我肯定見過你……”門衛老頭很得意的說,似乎是以他的業務水平的名義:“不過可能次數不多。七樓?很有可能。”
“但是七樓的門鈴我都按過了。”他說:“沒有一個人認識我。一個女人,兩個男人。”
“你是獨居,還是和家人一起住?你結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