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直接亮出了自己的態度,看似毫無城府,實則不然,畢竟在座的都是詹事府的同志,并沒有外人,大家在一起議國事,爭得面紅耳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姚廣孝如老僧入定,沒有表態。
遷都的事在朝廷中發酵十幾天,詹事府的官員早就聽到了消息,能隱忍到現在才拿出來公開討論,已經說明各自在心中有了計較,只剩下公開討論與主張表達。
金幼孜見胡濙剛毅果決,不由皺眉問“為何”
胡濙點了點桌子,示意茶空了,然后說“若擱在以往,我定會反對遷都,可自從去了山西,尤其是在大同關外見識了蒙古騎兵,便越認為遷都是一件幸事。”
楊溥起身倒茶,附和道“這里有我的功勞”
胡濙白了一眼楊溥,當年就是他忽悠自己去找馬哈木的,自己差點死在了關外,他還好意思說功勞“諸位,蒙古騎兵彪橫難擋,戰力強大,絕非虛言。在馬哈木游于大同之外時,武定侯宿在城墻之上,日夜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
“縱覽四方,北面的韃靼、瓦剌乃是我大明長久之敵,非十年、五十年能解。我朝若想要長治久安,必先防備北元騎兵。我朝當下休養生息,瓦剌雖有內斗,卻也越發團結,韃靼更是環控中部草原,邊釁與戰爭遲早會發生,遷都北平,是控制邊塞,穩住邊疆必要之舉。”
金幼孜皺眉反駁“太祖定都南京,不也一樣打得韃子北竄”
胡濙擺了擺手“不然,太祖北伐,哪一次不調動大批百姓隨軍出征你只見太祖北伐取勝,卻不見為保障北伐付出多少代價當年軍糧供應線如此遙遠,朝廷每向前線運輸一石糧食,僅僅是路途之上,就要耗費過半糧食,損失過大,若以北平為向前線輸運糧食,至少可節省三成糧食”
楊榮、楊溥點了點頭,長線運輸的損耗是很大的,以至于成為了影響洪武北伐勝負的重要因素。
比如明太祖時期的第二次北伐,徐達因為輕敵冒進,中路軍遭遇慘敗,西路軍的馮勝、傅友德大勝而歸,但東路軍的李文忠幾次戰斗下來,也沒有討到好處,后來就是因為后勤跟不上,不得不班師。
洪武時期的幾次北伐,朝廷最多供養軍力只有二十萬,這并非是因為大明經濟支撐不起來更多軍隊北伐,而是因為后勤線太長,從南京到前線都兩三千里路了,如此漫長的后勤線,能支撐起二十萬,已經是當時大明朝的極限了。
楊榮贊同胡濙的觀點,直言“從國之存亡來說,遷都北平是正確的。眼下大運河即將全線貫通,北平移民也已扎根,日后北伐也好,支援邊防重鎮也好,都有足夠的民力。若繼續留在南京,一旦北方有軍情,實在是有些鞭長莫及。”
金幼孜眉頭緊鎖,反對道“你們只說邊防,不講民生嗎自建文元年起,各類土木工程從未停歇,若再營造北平城,沒數十萬民力根本不可行,如此耗費民力,當真有利于國家嗎”
姚廣孝清了清嗓子,對金幼孜說“你說得沒錯,自建文皇帝登基以來,大興土木,幾無停歇時。可你的想法終還是有些想當然,英烈碑、報恩寺眼下正在營造之中,何不親自去看看民工與匠人,他們的生活如何若不想去報恩寺,也可以去察訪修筑混凝土道路的民工與家人,去問問他們,愿意繼續修路,還是去種田”
金幼孜有些驚訝地看著姚廣孝,反問“難不成他們還想服勞役而不愿去種田地”
姚廣孝呵呵笑了笑“若我是百姓,也心甘情愿去做匠人或民工。”
金幼孜露出了迷茫之色,在他的印象中,大興土木的背后,就是如同青州一樣,無數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時不時還要挨鞭子,很可能會因為疲憊,饑寒交迫而死。翻開史書,多少百姓造反,就是因大興土木,民不聊生而發動的,怎么到了姚廣孝嘴里,大明百姓反而還樂于投身于“土木”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