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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恒隨陳定來到北京西山山坡上的一座沒有墓碑的荒冢前。
四下無人,只是遠處有一座孤零零的農舍。
陳定拎著一個布袋和一把鐵锨。
“小少爺,老爺就埋在此處。當年,老仆親自給老爺和夫人下的葬。”
他拔去荒冢上的野草,培了幾锨土,從布袋中取出黃表紙與貢品,將貢品擺在墳前,點上香。
朱恒跪下,磕了三個頭,開始與陳定一起燒黃表紙。
他滿面淚水,邊燒紙邊念叨:“爹,大娘,兒子看您們來了!十九年了,兒子不孝,今日才來給您二老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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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建文元年七月初四。
北平布政使張昺與北平行都司都指揮使謝貴、都指揮僉事張信在布政使司衙署議事。三人都臉色鐵青。
張昺宣布:“燕王府長史葛誠密報朝廷,朱棣裝病裝瘋,籌劃謀反。圣上已下密詔,令我等抓捕朱棣全家,以及燕王府的有關屬官,押解進京!”
謝貴雄赳赳地站起身:“好,謝某這就去點兵,立即將朱棣一干人等捉拿歸案!”
六十四歲的謝貴字青萍,出身名門,乃東晉謝安四十世孫,太祖時因軍功加封廣威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為防燕王不軌,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帝專門將他與張昺調至北平,擔任軍政長官,旨在看住朱棣。
張昺道:“青萍兄,不要急,先坐下。聽我說。”
謝貴重新坐下。
張昺道:“朱棣極為狡黠,又久經戰陣,怕是早有準備,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
謝貴胸有成竹:“無妨,朝廷察覺出了燕王的野心,已調走了他所轄的全部軍隊,并派都督宋忠屯兵開平,以防他異動。他此刻不過是一只剪去了爪子的病貓,不足為慮!”
張昺一向謹慎:“話雖如此,可小心駛得萬年船,依張昺之見,還是該多做些準備,最好入夜動手,打他個措手不及!”
“也好,”謝貴道。“既然張大人如此說,就依張大人的。我馬上去布置城七衛和屯田兵,嚴守北平九門。今晚入夜,帶上一千甲士,將燕王府圍住,他朱棣縱有天大本事,也插翅難逃!”
張昺道:“青萍兄想的十分周到。你去布置吧,我們就定在亥時動手!”
一旁的都指揮僉事張信,目光游移不定。
謝貴對張信說:“勞煩張將軍先遣人將燕王府看住,別讓他跑了。我與張大人亥時到燕王府,與你會合。”
張信領命:“好,看住燕王府的事就交給末將了,二位大人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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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信回到家便在堂屋里心神不寧地踱來踱去。方才布政使司衙署的秘密會議令他心驚肉跳。朝廷削藩,周王、代王、齊王、湘王、岷王,這些皇室親貴,要么被廢,要么死于非命,如今又動到了燕王朱棣的頭上。朱棣可不比他人,曾經總領北方軍事,戰功累累,性格隱忍善變。朝廷開始削藩后,他一直在韜晦,甚至臥病裝瘋,可是明眼人都清楚,他是在暗中積蓄力量。那是一只佯睡的猛虎,兇猛異常,不動則已,一動必地動山搖!
丫鬟給張信倒了杯茶水。
張信坐下,拿起茶杯,又放下。茶杯被他碰落在地,茶水灑得到處都是。
丫鬟慌忙俯身擦拭,將碎瓷片裝入托盤,低頭退下。
張母走進堂屋,望著張信:“信兒,你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沒事,娘,您告訴廚房,今晚早些開飯。兒子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張母問。
“都司里的公事。”
張母仔細地打量著兒子:“不對,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瞞不過娘的眼睛。”
張信忽然哭了,跪倒在母親膝下:“娘親,兒子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