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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東昌南集北關外的工地上,一座石殿的主體結構已經成形,再有一個頂子,它便是一座氣派的敬神場所了。
此時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工具。
一名工匠道:“這頂子怎么辦?”
另一名工匠道:“這么大跨度,不準用木頭,無梁殿啊!這活俺可沒干過。”
問話的工匠轉問正在雕刻石窗花欞的田鐸:“小田師傅,這個頂子怎么干,你知道嗎?”
“起拱唄。”田鐸回答。
“你會起嗎?”
“這么大的拱頂,難度太大了,俺可起不了。”
監工的枚青走了過來:“怎么停工啦?”
工匠們七嘴八舌:“這個沒有梁的頂子俺們干不了。甭說干不了,見都沒見過!”
“拿工錢的時候怎么沒聽誰說不要呢?一干活就往后潲啊?給老子干!干不了也得干!”枚青呵斥。
工匠們紛紛說:“這不是難為人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枚青用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地上的石頭:“既然你們接下了這個活,就必須把它干好,干完!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到時候若是還上不上這個頂子,有你們好瞧的!”
眾工匠面面相覷。
※
風和日麗。
蔡小芹渾身上下都透著興奮。她策馬飛奔到前面,然后在樹蔭下等候按轡徐行的蒯祥。
“二師兄,你快點兒啊!”
“二師兄的這匹棗紅馬可比不了你的五花驄。”
“別磨蹭了,快呀!”
蒯祥一夾馬肚,追了過去。
二人并轡在驛道上徐行。
“二師兄,我們走了這些時日,一路上的村落竟如此凋零。很多地方田地無人種,村落無炊煙。這是怎么回事呢?”小芹問。
“中原的百姓苦啊,”蒯祥解釋。“自元代起,黃河便水患不絕。加上元末連續十七年的戰爭,天下甫定沒多久又有我朝的靖難之役,四年混戰,生靈涂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十室九空。就拿這山東來說,靖難主戰場,幾場大仗打下來,有的縣只剩下百十戶人家。如同曹孟德《蒿里行》所說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芹兒上回隨爹爹來北京,是乘運河河船,匆匆而過,當時沒有多少感覺。沒想到鄉下百姓竟如此疾苦。”
“如今好多了呢。這些年朝廷多次從山西和江浙向中原移民,生產也恢復了,中原總算是有了些人氣。”
“你說這建文也好,當今圣上也好,誰當皇帝不是當?可他們一爭奪起皇位,受苦的卻是黎民百姓。”
“誰說不是,前朝大儒張養浩的《山坡羊》說的好:‘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們就盼著有個好皇帝吧。”
“二師兄你真了不起,不僅手藝好,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對了,二師兄,你說當今坐龍廷的萬歲爺算是個好皇帝嗎?”
“算不算好皇帝二師兄不知道,不過他肯定是一個有雄心,有想法的皇帝。”
“皇帝有雄心不是挺好的嗎?皇帝有雄心,國家就強大。二師兄為何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好皇帝呢?”
“國家強大固然是好事,可評價一個朝代關鍵是看百姓是否富足,”說起天下興亡,蒯祥便有說不完的話,面對眼前這個純真無邪、毫無城府的小師妹,正好可以一吐為快。“一千六百年前的秦帝國十足的強大,又是修長城,又是造阿房宮,可苛政下的百姓卻民不聊生;而四百年前的北宋,它的國力,特別是軍力,不過爾爾,但它藏富于民,百姓富足,商業興盛,政治包容,文人騷客燦若群星。你來說說,這兩個朝代若是讓你挑,你愿意生活在哪一個呢?”
“當然是宋朝!”小芹不假思索。
“是啊,百姓是國之根本。《尚書》云: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判斷一個皇帝好還是不好,是明君還是昏君,主要應該看他治理下的百姓是否能過上好日子。”
“哎呀,這里面的道理這么深啊!對了,二師兄,你如此欣賞大宋,所以你設計的建筑也跟著帶上了宋朝的味道,對吧?”
“這又是另一回事了。宋朝是一個自由開放的社會,它的建筑風格也自然傾向于流暢飄逸,其中有許多值得今人借鑒之處。學好了,有點睛之妙。”
“譬如北京皇宮的角樓?”
“聰明!”
紅日偏西。
前面有個鎮子,鎮外的路邊立著一座蓋到一半的建筑,建筑是白石頭壘的,看上去倒也整齊。
“這是什么?”小芹感到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