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幾句話一下子就把焦點從自己身上巧妙地引向了工作。
“什么重要事?”蔡思誠轉向蒯祥。他不再為難女兒了,雖然女孩子跟個男人單獨出門,一走就是幾千里,閨譽有虧名節,可徒弟蒯祥的為人他還是完全信得過的,女兒跟著規規矩矩的蒯祥,師妹與師兄,開明的蔡思誠一百個放心。
“師妹說的沒錯。事情是這樣的……”蒯祥將此行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我們這回千里迢迢地跑來常熟,就是來向薛澄先生求圖紙的。”他最后說。
“原來如此,”蔡思誠道。“你說的這個薛澄,為師也認識,他的畫確實有獨到之處,難怪圣上喜歡。明日為師陪你一起去城里拜訪他。好了,你先給師父講講北京皇宮工程的進展吧。”北京皇宮的設計中有蔡思誠的心血,他自然對這個大工程不是一般的上心。
“爹,二師兄可了不起呢,”小芹插話。“他的金剛腿兒圣上都贊嘆不已,說是鬼斧神工!”
“金剛腿兒?”蔡思誠詫異。“怎么回事?講來聽聽。”
“雕蟲小技罷了,”蒯祥淡淡地說。“怎敢在師父面前賣弄。師父的斷梁門殿才是天下絕活呢。”
蒯祥的木工手藝是跟父親干活練出來的,正如永樂帝所說,熟能生巧。但是他的建筑設計卻是向經驗豐富、通曉理論的蔡思誠學的。他拜蔡思誠為師后,曾向蔡思誠請教斷梁門殿的道理,蔡思誠告訴他,其實大梁下面那一排排碎木做成的頂與吊,合理地分解了屋面對大梁的壓力,壓力散布到了每一根步樁之上。他給這一結構起名為“斗拱”,丁字形的叫丁字科,十字形的叫十字科,網狀的叫網字科,琵琶形的叫琵琶科。心靈手巧的蒯祥一點即通,他舉一反三,已經把這樣的設計思路運用到了北京皇宮的工程當中。
“斷梁門殿休要再提,那都是陳年舊事了,”蔡思誠道。“師父與你爹都老了,雛鳳清于老鳳聲,將來的天下必定是你們年輕人的。還是說說你的金剛腿兒吧。”
蒯祥講述:“大古剌進貢來一根黃花梨神木,圣上指定做成奉天殿門檻。師兄和楊師傅一時疏忽,把它下短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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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督董黃儼逮了個正著。”
“師父提醒過你們,”蔡思誠道。“這個黃儼不是個省油的燈。”
“是啊,他直接捅到了皇帝那兒,一時間情勢十分緊張。”
“怎么解決的?”
“徒兒做了兩個龍頭,鑲嵌在鋸短了的門檻兩側,號稱金剛腿兒。門檻變成了活的,拆卸自如。”
“用巧妙來補救失誤,化腐朽為神奇,好工匠就要能如此地變通思路。廷瑞,這幾年你是大有長進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爹,二師兄如今是營繕所丞了,皇上親口授的職!”小芹生怕父親不知道。
“哦?”這個消息倒有些出乎蔡思誠意料,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這個愛徒是個一門心思鉆研業務的技術控,最不關心的莫過于官場之事。
“是有這檔子事,”蒯祥承認。“皇帝一時心血來潮,授了徒兒這么一個小官。”
小芹道:“別看官小,權力可大著呢,皇帝老兒說了,工地上的事全由他做主!”
蔡思誠沉思片刻后,對蒯祥道:“你年紀輕輕就被皇上御口親封,為師應該替你高興才對。可是,師父為皇家效力了半輩子,深知伴君如伴虎,因此急流勇退。你在北京領馭皇宮工地施工,要處處小心啊,千萬別牽扯到官場的傾軋中去。”
“師父提醒的是,”蒯祥一臉誠摯。“徒兒絕不會介入官場的是非。徒兒之所以熱衷于在北京皇宮工地干活,并不是因為那里有步入仕途的機會,而是因為北京皇宮是天底下最大的工程,它給徒兒提供了一個平臺,任徒兒拳打腳踢,施展才華,實現平生所愿。”
“說的好!”蔡思誠點頭夸贊。
蒯祥繼續說:“我們做工匠的,誰不想給后人留下些自己的作品?再過多少年,我們都不在了,可我們的東西還在。后人看到我們蓋的宮殿,就像我們仍然活著一樣。這也算是徒兒的一點安分不下來的野心吧。”
“這哪里是野心,分明是雄心!”蔡思誠被徒弟的話深深打動。“你有如此的志向,為師替你高興。師父是過來人,人的一輩子一眨眼就過去了,但是正如你說的,我們做工匠的,可以通過建筑來留下痕跡。比如秦長城,當年修建它的蒙恬將軍早已化塵化土,可長城不倒,它已成為了這個民族的象征。”
師徒二人聊得熱絡。蒯祥道:“對了,徒兒在工程上還有幾處拿捏不準的地方,想請師父指點呢。”
“哦?”蔡思誠愈發來了興致,“講來聽聽。”他盡管身處江湖之遠,卻隨時關注著皇家的重大工程,特別是北京的新皇宮。畢竟,他為皇家蓋了大半輩子宮殿,北京皇宮的設計也傾注了他的一份心血。
蒯祥從行囊中取出幾張小圖,在桌上展開。師徒二人的腦袋湊到了一起,熱烈地討論起來。
小芹插不上嘴,便去廚房幫母親準備晚飯。
灶上的燉鍋咕嘟咕嘟響。小芹娘在擇菜,閨女難得回來,做娘的自然要親自下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