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單單據險而守,憑著文村抗清基地的易守難攻,他還是有信心撐上個十年八年的,但是現在,他的渴求已經不再是生存那么簡單了,而是要復仇,要為那個曾經將誤入歧途的他拉回到正道的至交好友報仇雪恨,這就遠遠不夠了。
自身實力不足,那么想要成事就要設法借助于外力,這是最淺顯的道理。然而,于明廷這邊,鄭成功大舉東向,鄭氏集團在廣東的一切軍政事務皆歸陳凱負責;李定國則坐困云貴,現在自家那攤兒事情都還沒折騰不明白呢,哪有功夫去找洪承疇他們的麻煩;至于郭之奇,雖說身為督師大學士,但廣東和粵西南的明軍戰斗力幾何,實在是不能指望的。算來算去,就只有陳凱曾經一度與洪承疇戰了個你來我往,甚至還沾了些便宜。
當年,陳凱與連城璧不睦,這是王興知之甚詳的。甚至,包括連城璧的死,王興若說是對陳凱沒有怨氣,那也是欺人之談。
旁的不說,連城璧和高文貴在梧州力抗清軍之際,張勇和胡茂禎可確實是從陳凱的轄區穿插進了肇慶府,從而實現了兩面夾擊。
更何況,連城璧死后,陳凱趁勢占據了肇慶府北部地區,這使得他更有了放任洪承疇的嫌疑。哪怕,這樣的嫌疑伴隨著贛州大捷的傳播開來,伴隨著滿清新一代名將蘇克薩哈的敗逃而被淹沒在了稱頌之聲中,但是這些,對于王興而言卻并不能因而轉變他對陳凱的看法。
若非是那一句“報仇”實實在在的說在了他的心里,他是萬萬不會來與陳凱商談些什么有的沒的。
每個人都有欲望,每個人活在世上,總會是有著信仰的。所謂信仰,并非一定是偶像化的神佛,也并不一定是某個聲名卓著的人物,她可以是一種價值,是一種主義,也可以是一種理念,一種態度。于陳凱而言,自然是要滅亡滿清,但是如王興這般人物,他之所以能以一個潮州人的籍貫在廣州、肇慶的南部聚攏起一支本地頗具盛名的土寇武裝,對于義,大概才是價值觀的最看重者。
陳凱記得,歷史上,永歷十年,廣東清軍集結戰輔樹萬大軍南下進剿陳奇策和王興,陳奇策初戰不利,少卻,隨后清軍便展開了對王興所部的圍攻。兩個月的時間,王興所部始終為優勢清軍圍攻。當時有人勸連城璧回朝任職,說白了就是勸他不要枉死在這里。但是,連城璧卻回答以“與王興首事而不終,是負興也”,說什么也不肯離開。
兩個月后,王興擊敗清軍,解除了圍困,確是轉危為安。可是兩年后,清軍再度來攻,將文村圍了一個水泄不通,竟長達一年之久。到了那一年的春夏之交,文村糧食告罄,寨內買一升米要兩千文錢,一只老鼠也索價一百文。王興無奈,假稱降清,為部下及老母、兄弟謀了一條生路,旋即在當夜便自焚而死。當時,連城璧正在外為王興募集兵員,聞知王興殉國,痛哭流涕,隨后在嚴詞拒絕了尚可喜、李率泰的再三勸說后,心灰意冷的回到了金溪老家隱居,沒過多久便郁郁而終。
從永歷元年王興受撫開始,到永歷十三年王興殉國,二人在恩平、新興、陽江一帶攜手抗清,拋開其中一年連城璧入朝為大理寺卿以外,亦是一同出生入死了長達十一年之久。二人皆視對方為生死之交,連城璧不肯有負,王興又如何能夠咽得下這份殺友之恨?
“我怎知你不是在誑騙于我!”
陳凱的自信著實讓王興怒從心起,想起當年陳凱與連城璧之間的齷齪,想起那種可能,裹挾著最初的不睦,以及后來的怨氣,一并呼喝而出。
那一份的怒氣沖天,著實讓李常榮一驚,當即便要站起身來,阻攔接下來很可能會爆發的斗毆。可是余光看去,陳奇策卻仍舊是毫無動容,以著他對陳奇策的了解,這份鎮定自若顯然是對陳凱保有著莫大的信心,堅信這一切早就在陳凱的預料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