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倫船,饒是陳元良早年便隨父出海,至今已不下二十余載了,但是對于歐洲海船的類型、區分亦不過是模模糊糊的。更多的,還是能夠將荷蘭人、西班牙乃至是葡萄牙、英國的海船達成初步的分門別類,再具體了,就不屬于他的職業素養的范疇之內的事情了。
陳元良如此,唐興遠就更別提了。于是乎,潘學忠只得對他們進行了初步的科普,倒是喚起了他們在馬尼拉灣時所見過的一艘尾樓很高,豎有四根桅桿,側舷依稀還能夠看到密密麻麻的舷窗的記憶。
“那蓋倫船在泰西最是一個海上利器,不光是佛郎機人,紅毛和英鬲利國也都使用這種海船,憑此稱霸大洋之上。至于區別,還是有些的,一時間沒辦法說明白……”
嘴上說著一時間沒辦法說明白,潘學忠卻從書架側面擺著的那個不起眼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大沓子的圖紙,具是手繪而成的。圖紙上將船型、名稱、特點都進行了必要的標注,看那紙張已然有些微微發黃了,似乎是很多年前繪制的,而墨跡上面哪怕在同一張上面也有或多或少的參差,顯然是不止一次進行增補的了。
此間,潘學忠將這些手繪圖紙拿出來,當即就引起二人的注目。不過,唐興遠素來是個善于觀察的,看著潘學忠的神色,以及方才翻找時的狀況,估摸著這圖紙對其人而言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太過緊要的東西,真正要緊的自然也不會那么輕易的給他們亮出來。
然而,饒是如此,只是這一沓子的手繪圖紙卻還是讓他們大開了眼界。其中,不僅僅只有蓋倫船的,有荷蘭人的亞哈特船、東印度船、笛型船之流,亦不乏西班牙人的克拉克船、西班牙大帆船,甚至還有一些別的地區的艦船,比如朝鮮的龜船和日本的安宅船、關船和小早,再比如阿拉伯人和南洋土著造的船。至于中國本土的廣船、福船、鳥船、沙船之流,就更是少不了的了。
這些圖紙,無需懂行也能輕易的看出來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繪制的,而繪制的第一步首先便是觀察,如此一來就勢必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了。
震驚良久,二人抬起頭看向潘學忠的目光早已與初見時截然不同了。哪怕是作為熟識的陳元良,從前只知道潘學忠對此有著特別的愛好,而且也是個懂行的,僅此而已。怎知道到了今時今日,才知道原來他其實根本不了解這個相識多年的老友。
在路上,陳元良已經向唐興遠做過了必要的介紹。這個潘學忠籍貫是浙江金華府蘭溪縣,那里本就是個三江匯聚的所在,內河船運非常發達。潘學忠家里是世代做造船營生的,有家造船的作坊,造的當然也都是內河航行、打魚用的民船——蘭溪縣處于浙西內陸,衢江、婺江在此匯聚,最終形成了錢塘江,涌入大海。
本就是做著造船業的營生,他們自然也沒理由與海貿劃清界限。這在江浙本就算不得什么新鮮事,而他們家后來因是得罪了鄉紳,在家鄉呆不下去了,由此才跟著熟識的海商出了海,并到了這馬尼拉定居。而那時候,已經是崇禎十四年的事情了,至今已經過去了十六年的時光了。
這潘學忠本就是造船世家出身,對于船,尤其是對于他隨家人出海時一度帶給他巨大震撼的歐式海船有著極大的興趣。這些年,他在此娶妻生子,也是個吃海貿飯的海商,但是出于興趣愛好,為了了解船只結構,他更是特意到西班牙人的船上,以及甲米地的造船廠做了近十年的通事,由此積累了大量的經驗。說起來,做海商,他素來是被人說不務正業的,但是他是真心實意的喜歡船,喜歡航海。
“當年的佛郎機人麥哲倫就是在做有史以來第一次環球航行的時候發現的呂宋,并且死在了呂宋。若是有一日我也能駕著海船來一次環球航行,哪怕是像那個麥哲倫一樣死在了路上也可以瞑目了。”
聊到了船,尤其是潘學忠深知來人的目的,自是不免有些激動。只是那份沉醉稍稍退潮,這個中年男人特意提醒了陳元良和唐興遠萬勿將此事說與他的家人,唯恐家人會為此擔憂。
“以小弟看,嫂子十有**是早就知道的,倒是怕兄長擔憂才會裝作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