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個,就是柳先生了吧”老人一時不知從何開口般,語氣猶猶豫豫地問道。
“正是。”衡玉微嘆了口氣,困惑道“苗娘子這般好,如今又有了一位這么好的女婿,這苗家母親怎就如此想不開,非要鬧到這般地步呢兒子沒了,女兒難道就不能替她養老了嗎竟要來謀奪這間鋪子”
提到苗母,老人搖了搖頭,拿極復雜的語氣道“因為在他們眼里,女兒是外人,不,女兒根本就不算個人啊眼珠子似的兒子沒了,還有孫子喝慣了血的人,又哪里舍得松開這塊肥肉”
老人說到此處,手里的拐杖拄了兩下,心焦道“可憐少婷是個心善的,從不肯將人往壞了想若這次還要回去跟她那個娘賠不是,那當真是傻透了啊”
“可是在苗娘子眼中,那總歸是她的母親,又剛遇喪子之痛。”衡玉道“到底先前一切都好,哪里會僅僅因為一間鋪子,就能將母女情分割舍得干干凈凈了”
老人的神態愈發著急了些“這又豈是一間鋪子的事情”
衡玉道“興許在苗娘子眼中僅是如此呢到底當局者迷,若無旁觀者提醒,哪里又是那么好看清人心的”
老人聞言神態有一瞬間的凝滯,干裂發白的嘴唇動了動。
“老人家,光顧著說話了,您先喝口茶吧。”
衡玉將順水方才端來的茶盞遞到老人面前。
她并不著急繼續往前推,人心這個東西,若逼得太緊太快,會因戒備而觸發本能的排斥,反倒不利于交談。
到底她還并不確定全部的真相,還須謹慎一些。
老人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識地雙手接過茶盞,連連道了兩句“多謝姑娘”。
“我曾聽苗娘子說過一回,您如今是一人獨居,不知以何為生呢”見老人動作遲緩地咽了兩口茶,衡玉才又閑聊般問道。
“有塊菜地,養了些雞鴨又有少婷照拂著,日子倒也過得去。”老人的眼眶有些濕潤“少婷還曾要接我來城中養著,是我怕拖累了她我們少婷,真是個好孩子。”
衡玉“人心換人心,想必您也是位好長輩。”
老人搖著頭,眼里淚光更盛,喃喃般道“我們一家,都對不住少婷啊”
“哎,我們掌柜的,的確也是命苦。”順水小哥在旁擦著桌椅,也忍不住嘆氣。
“不,少婷不是命苦”老人流著淚搖頭“這不是命,是人心歹惡啊”
見她渾身都微微發顫,衡玉將她手中茶盞輕輕接了過來,轉而遞了手帕過去。
老人也顧不得再惶恐推拒,顫巍巍地擦著淚,情緒卻愈難壓制。
一個人獨居久了,此時面對一個如此可親的晚輩,難免覺得心內凄楚“若我那孫兒還在,也該有娃娃喚我一聲曾祖母了兒子兒媳去得也早,好好的兩個人,冬日里去做活,竟就這么淹死在了冰河里”
言畢,淚眼里又有些自嘲,聲音低低不清地道“因果這就是因果啊。”
衡玉只當沒聽懂,保持著安靜不出聲,只由著老人喃喃著說下去。
“我到了這把歲數,也早該隨他們去了可我這心里,橫豎有兩件事放不下又許是罪過沒贖清,連佛祖都不肯收”
老人抬手擦淚間,衡玉瞧見了她干瘦的手腕內纏著一串磨得發亮的木佛珠。
是信佛之人啊。
她開口,溫聲問“老人家放不下的兩件事,其中有一件便是苗娘子吧”
老人含淚點頭“好在少婷如今也有了個好歸宿”
衡玉道“所謂好歸宿,也并不能抵消此前遭受的苦難”
老人有些怔怔地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對,衡玉緩聲道“唯真相二字,才能給那些苦難一個應有的交待。天底下不該有人受盡委屈艱辛,卻連知曉真相的權力都沒有,且要帶著永遠洗刷不清的惡名過完這一輩子,您說對嗎”
谷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