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那邊,興婚喪嫁娶都置酒席,就連生孩子,滿月百天都要帶攤子。近門的親戚鄰居都要隨禮,大多來吃桌的人除了鄰里朋友幫忙的,都是互相也不認識的主。當然,他們家里老一輩說起誰誰還是會為老人們所知道的。在他們的交談中對于這種現象有所提及,但無可避免,三代斷親,現在是隔代斷親。
隨禮是有講究的,假如客人與主家關系莫逆。自然,這個禮是要隨大的,就算家里很窮也不能太寒酸,總講究一個排面。
我早早的去了,隨了禮,給了我一個喪帽,一塊白色的粗布裹疊成的。一般都是拿回家做餾饃的餾布子,講究個物盡其用。適坐了一會,見到了俺大。又與我講了些,諸如做生意,將來廣場市場建好南門的地段可以作商鋪,買些豬肉什么的。生意掙錢,不分卑賤的道理之類的。我只好硬著頭皮應著他對我的“數落”。
每隔一段時間,在寬敞的胡同路口放一掛鞭炮,鳴六聲炮響,分三段。我也不懂這些講究。遇了兩位老頭,出了客套的寒暄之外,就要問些尋常的問題,問到什么學歷。
“高中肄業”。
“哎呀,真是可惜。”
“隔壁**家的孩子中學沒讀完,上的職專之類的,現在高鐵上班,工資六七千。”
“我結婚的時候,見面換帖,都是我一個人弄得,從頭到尾沒見過恁爺露過面。”
那老頭接過話茬:“恁這一門的都弄嘞大差不差,些不賴啦。沒有以前過類恁苦了。”
“吶!俺這挨邊一門的都過嘞些帶勁。”
從話語中我能感受到俺大的離經叛道,也正如他說的那樣從小家里點名不讓上學。早早的出去務工,混社會。他對于家里死了的長輩說出口似乎很輕松,他是帶有一點恨意的。對于家族的過去我也只了解的只言片語,正如開頭所說的隔代斷親一般,上輩的記憶碎片很少會有人刻意帶到小輩身上去的。
就像有時候突然對這片土地感覺很陌生,我應該知道的。
我虛偽的應著說:“讀書不是為了名利。”
他們顯然對這些說辭沒有什么興趣。
我問他“你上到啥時候不上的,上學;上過初中沒?”
他笑了笑,一板一眼的說道:“我可是高中畢業呀!”
我有些詫異,在我的認知里,周圍的老人都是沒怎么上過學的。這也符合當時情況。
大概是沒人愛聽他的故事,都散去了,要么是側過身子,臉扭向別處。我饒有興趣,豎耳。
他是學的醫。從做護理開始,一直干到現在衛生院副院長退休。一個月兩千塊錢的工資。
我問他,從一開始學醫你就沒想過干其他的?
“沒有。”
那個年代,這都是鐵飯碗。哪里會有人舍本逐末。
我講,在學校軍事化的教育像是蹲監獄,他卻真的蹲過監獄,還告訴我說上學其實比蹲監獄要難。這是我在鄉鎮十多年來唯一聽到的異語,我很贊同。他說蹲監獄,你不能認死理,要不然腐敗分子要斗你。你沒犯錯,在監獄里該吃吃該睡睡,除了政治監獄要包什么紙殼子之外,跟平常是一樣的。這不到后來知道我是被冤枉的,領導要賠償我說:還讓我繼續在衛生院干。這不干著干著就當上咱這衛生院的院長了嘛,領導還問我要不要當什么院長,原先我不想當,這后來我又想要當院長了,領導還說我你不是不當嘛,這給了我個副院長。
我問了他的年齡,他六十八了。他說我們之間整整錯了五十年。
我欽佩他的勇氣。我知道老一輩的階級斗爭的殘酷,小者勞改,大者槍斃。
他說:“我這都是過來人了,告訴你些道理。”
我問他,有些道理是自己去經歷些好呢,還是聽別人講講就好。
“當然是自己去經歷些要好的,這都是屬于你自己的道理和經驗。”
道理都在十八歲講盡了,人生也就活到了十八歲。
炮響過后,就入了土了。活的歲數大,也是一種福氣。
人終會死的,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就像這出棺下葬,后面的直屬親戚哭的凄慘,里面的人卻也不會在聽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