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的心臟早已千錘百煉,他看著逐漸熄滅的火光,起身走過琴音竹身側。
“斬妖司沒有客房,你找個不漏風的屋子將就一晚吧……別多想,早點休息,回你的國子監過安泰日子,沒必要跟我一個粗人斤斤計較。”
這句安慰更像是一句諷刺,刺耳的很。
琴音竹不是第一次被人當做國子監的公子哥,但這次,白離的這句話令她自尊受損,直接破防。
“你的部下死了!你連一句悼念都沒有么!”
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腦袋忽的一陣空靈,耳朵一陣嗡鳴。
……我在說什么?
琴音竹的身前響起狂風,剛剛走過的白離將沒出鞘的繡春刀砸向她的背后,刀鞘磕在立柱上。
他的左手握著刀,右手越過對方肩膀,按著墻,近距離的盯著琴音竹,眼神冷冽。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猛虎盯住,呼吸立刻紊亂,眼神下意識閃躲。
“聽著……我沒興趣關心你那無聊的自尊心,也不想管你怎么想,但至少現在……輪不到你來譴責我!”
“你以為他是為誰而死?為我嗎?”
“是為了你,為了你們,為了民眾,也是為了他自己。”
“斬妖司里的所有人,每活一天都是和天爭命,這樣的人今天會有,明天也會有。”
“或許下一個就會是我。”
“哪有哀悼的時間?連口棺材都沒有!”白離冷笑:“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嗎?”
撤刀,轉身,白離怒氣沖沖的離開,留下琴音竹徑自呆滯。
走出大殿,白離的表情立刻平靜,憤怒百分之九十九是裝的,因為再這么糾纏下去沒完沒了。
琴音竹當然不會懂,一旦理解上產生偏差了,注定越解釋越亂,索性快刀斬亂麻。
他還不至于跟一個不諳世事的世家公子計較,心底一句‘憨批’懟過去就完了。
……
演武場,琴音竹坐在了青銅戰車旁,獨自發呆。
飛車說:“小……大人,你在這兒會著涼的。”
琴音竹抱著膝蓋:“飛車,我說錯話了。”
“啊?”
“我說錯話了。”她低下頭,頭埋在膝蓋之間:“我說錯話了。”
短短一夜,經歷了太多,她很混亂,直到現在都捋不清思緒。
她最初想說的不是這樣的話,她理應感謝,也理應去道歉。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白離非得犧牲自己的下屬。
不,這也是借口。
其實她心底也明白,只是不想接受這種結果,一命換多命,很劃算,但……太殘酷了。
特別是,意識到這一殘酷結果的直接導火索就是她自己的時候,精神便開始崩裂,承受不住罪惡和愧疚,人的內心會開始下意識的逃避,試圖找尋別人來轉嫁責任,白離冷酷的態度給了她宣泄的借口,于是‘恩將仇報’的那句質問就這么脫口而出,根本不受控制。
人總是在不斷的犯錯,一次又一次,壞未必是真的壞,但愚蠢也是真的愚蠢。
飛車安慰道:“去道歉試試?”
琴音竹顫抖的說:“我不敢……”
飛車無奈:“我去替你說?”
“不行。”琴音竹用力的否決,她用力的抓著手肘:“我會自己說,但不是現在……我欠他一條命,現在欠了更多了,一句道歉……還不清的,還不清啊……”
“那怎么辦?給錢行么……”
琴音竹沒回應,她沉默了很久,兀自發著呆。
天邊出現第一縷晨光,泛起了魚肚白,她如夢初醒,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打開青銅戰車的外殼,從夾層中取出了一本書籍——《天機道衍》
由她自己收錄整理,用時八年撰寫的心血之作,是已經消失在歷史中的天機道宗殘留痕跡的再收集和補全。
“小姐,這……真的好嗎?你編撰這么多年,只要繼續完善下去,等你修為到了五品,再交了這本書的功績,將來可達翰林院,世家長輩也與有榮焉……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孤本,好歹先抄錄一份啊。”
“和欠下的比,這點又能算什么?”琴音竹望著遠方晨曦,閉上眼睛:“全天下都虧欠,不該多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