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野雪姐姐的哥哥不在了么”女孩看著瓷罐,仿佛天真爛漫過了頭,問了一個傻到冒泡的問題。
真傻啊難道活著的人能被裝在骨灰罐里么
“是的,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東京對我們而言太過繁華了。”宮本野雪依舊抱著耐心輕聲說。
“啊咧,繁華的東京不好么”小圓歪著腦袋問。
“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人太多了,把故去的人埋葬后過了幾十年可能都分不清楚哪個是哪個的墳墓,東京太過熱鬧,到了晚上也歌舞升平的讓人想清凈一點都很難。”隱約的悲傷仿佛涓涓細流在宮本野雪的眼中淌過。
“是哦,東京好像是沒有夜晚的,晚上街道的行人塞得比白天還要滿滿當當。雖然我也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晚上是什么樣的,可我在哥哥的日記本里看到過,鹿兒島的夜晚很溫柔。”小圓一臉美好的遐想,“那里沒有歌伎和舞女,可是蟋蟀和青蛙會在夜里鳴唱,山里的洞穴前矗立著神秘的鳥居,穿過那些鳥居好像就能穿越到異世界。”
“異世界”宮本野雪基本上已經斷定這個叫小圓的女孩不可能是執法人了。
那些或吊兒郎當或高高在上的執法人每個都會帶著一股灼人的距離感,那是“鬼”與人之間不可觸碰的距離,就好像檔案被標紅的她和自由之間的遙不可及,甚至是遙不可望。
但少女中二到甚至顯得有些愚笨言語絲毫沒帶給她距離感,反而透著一股莫名的親切。
“嗯吶,異世界哦。”小圓認真地點頭,“聽說宮崎駿先生的幽靈公主就在鹿兒島取過景,靈感來源于現實嘛。人們都說,那里的鳥居連接著過去的世界和現在的世界,穿越過去就能見到一百年前的村子和森林,幽靈們在那里生活。”
“幽靈”宮本野雪忽然有些語塞。
她其實不太擅長和別人交流,興許是被封閉了整整十五年,哪怕是再樂觀的人被禁錮十五年也該憋出毛病。她了解外面的方式只是看日劇和電影,在那個名為修道院的牢籠里,在每個寂寥的黃昏里。
修道院會定期組織放電影,絕大多數都是一些治愈系的片子,什么綠皮書,什么阿甘正傳,什么海蒂與爺爺播放這些電影的目的一半是出于人道主義,一半是想透過熒幕里那些積極治愈的故事讓這些被命運拋棄的家伙們也能感受到一絲人世的美好。
可基本沒什么人買賬,在他們看來,給沒有自由可言的人看歌頌自由的電影,就好像給快要餓死的人擺上一桌只準看不準吃的山珍那樣,涼薄而諷刺。硬性規定所有人都必須看滿半小時,之后才有權利離開,每個人都耐著性子耗在教堂的椅子上,如坐針氈。
宮崎駿是有名的治愈系漫畫大師,他執導的幽靈公主當然也被播放過,當時教堂里謾罵聲一片,那些暴躁的家伙們得知即將要在一部動畫片面前靜坐半小時的瞬間都近乎要崩潰。可挨到了半小時,幾乎沒什么人愿意離開,他們都被蒼翠幽邃的森林和奇幻玄妙的動物神們吸引得挪不開視線。
就像一群渴求著藍天的鳥,任憑他們如何向往如何振翅都飛不起來,因為困住他們的牢籠叫做宿命作為“鬼”的宿命。
那天野雪在位置上坐了很久,久到電影散場,所有人都去接受執法人的盤問,她依然一人靜默在黑暗里,不肯從故事的余韻里抽身,眼淚無聲的滑落。
野雪很想告訴女孩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異世界”、也沒有什么“幽靈”,這些都是幼稚到沒邊的幻想,女孩們從國中畢業后基本上就都該脫離這種不切實際的低級趣味了可話到了嘴邊怎么也說不出口。
因為那個在黑暗里不肯從電影中抽身的自己,不也被這種幼稚的、荒誕透頂的幻想稍稍溫暖過么
“是真實存在的哦。”小圓用十分篤定的語氣說,“傳說只要把人們死去的骨灰放在瓷罐里,在家鄉最安靜最美麗的山上埋下,他的靈魂就會在深夜穿過最近的鳥居,回到他出生的村子,以幽靈的模樣無憂無慮地活著。有時他偶爾想起以前的親人或是朋友,就再次穿過鳥居來到現實世界,在夜晚進入那個人的夢里,囑咐天氣會變涼要多穿衣服、好好生活下去這一類的寄語,然后趕在天亮之前離開。”
“所以野雪姐姐,你的哥哥沒有不在哦。你把他埋在故鄉最松軟的土里,蟋蟀和青蛙的聲音會在夜里把他喚醒,他就會變成幽靈繼續活著,活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可他能看見你,他會一直看著你,看著你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小圓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