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與松林共眠,細雨淋濕了皎月。
源稚生在林中穿行,老遠就看到了漆黑的林間唯一一團似星火般的燭光,雨淋在松葉上滴答成樂。昂貴的皮鞋踩在泥濘里,源稚生快步上前推開了那間唯一亮光的屋舍。
燭火搖曳,穿著白麻衣的老人坐在爐火旁,素白的宣紙在他面前鋪開,他正提著毛筆沉思。
“你通知我本部的人要來,自己卻躲在林間木屋,好有閑情逸致。”源稚生熟稔地找到毛巾擦了擦身子,席地坐在老人身側的火爐旁,“怎么改畫畫今天不打刀了”
“與時節無關,與方式也無關。”老人靜靜凝視著眼前,平鋪的宣紙光潔如玉,他沉聲道,“鍛刀是修行,作畫也是修行。中國有古話,無論遇到什么境界,自己心中清凈,無著、無我、無事,即能自心安詳,心也無事。”
老人靜了整整半個時辰,此時終于開始作畫。松軟的毫毛在綿韌的白紙上時而重碾、時而輕掠,飄如游云。漆黑的筆頭好像連接空幻與現實的浮絲,將作畫之人腦海中的景致拉扯到素白的紙張里,清晰可見。
“你說的是古佛法那一套吧”源稚生盯著老人飄逸的畫技,說,“老爹你什么時候開始信佛了”
“人老了,能信的不能信的、該信的不該信的,總是什么都信一些。”老人微微嘆息。
“老爹你就是活得太悶了,應該多出去走走的。”
“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只覺得天大地大,足夠一個人用一生去闖蕩,心里自然沒有牽掛。可是現在不再年輕,發覺天地其實也不過是林間這么一隅。你習慣的生活范圍是多大,你的天地就是多大,比如我最多從本家的祠堂走到這里就累得夠嗆,我的天地就只有這么大。”老人輕聲說,“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占用這么巴掌大塊地方就夠了,多了就是浪費,更大的世界應該都留給你們這樣的年輕人。”
“老爹你年輕時是怎樣的好像從沒聽你提起。”源稚生問,“那時你應該也是個儈子手吧。你在殺鬼前也一定有了解對方的過去吧知道了一個人一生過得如何如何悲慘,又為何墮落,你出刀的手有猶豫過么看著殷紅到扎眼的血,有沒有迷茫過”
“不是儈子手,是執法人。”
“我那時當然也迷茫過,可刀不得不握,鬼也不得不殺,我在心里告誡自己這條路是正確的,如果我猶豫,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如果我迷茫,就會有愈多之人墮落。”老人淡淡地說,“漸漸的,我把殺人也看作修行,與鍛刀、作畫無異。只不過鍛刀與作畫消磨的是耐心,而殺人消磨的憐憫之心。”
“倘若一個人的憐憫心被耗完了,他會變成什么樣”
“不知道,但這就是執法人的宿命。”老人說,“墮落者有墮落者的宿命,執法人也有執法人的宿命。命運早已在我們面前鋪就了無數道路,我們每個人都要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條路并走到頭,混血種一旦走上了龍的道路就回頭無能,背棄了原本的道路既為墮落,墮落者,人間失格。”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老爹你這是在提醒我不要對墮落者抱有憐憫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