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24層,貴賓區。
路明非站在沐浴區的最深處,氤氳的熱氣從他面前的白玉浴缸中升起,小黃鴨飄在滿池的玫瑰花瓣中,被熱氣吹拂得左搖右擺,這只橡皮鴨子就像在玫瑰花叢中迷了路。
他這才注意到,旁邊的衣架上居然掛有衣物。那是一間紅白兩色的巫女服,傳統服裝由肌襦袢、白衣和緋袴組成,袖口和衣襟都編有紅色的絲繩,腰帶是一長條紅色絲綢,這件巫女服的形體寬大得近乎能塞下兩個成年人很明顯這是女孩的衣服,被它的主人脫下靜靜放在這兒。
那么橡皮小黃鴨和紅白巫女服的主人現在應該在哪
這其實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可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靜謐的空間里,他心跳仿佛擂鼓面對一只龍王時,他的心臟都沒跳得這么快過,似乎要撕裂胸膛躍出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相遇,太他媽的突然了路明非腦海里充斥著滿滿的不真實感,他仍不敢置信,他現在急需某種證明,來確切地告訴他現在不是身墜夢境不然怎么會,不然怎么會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般,顫抖著往浴缸里那只橡皮鴨子抓去。
忽然,一只藕白的手從鋪滿玫瑰花瓣的水下伸出,抓住了路明非的手腕。
緊跟著的是漂浮而起的紅發,柔順而光潔,是罕見的暗紅色,如隨波飄搖的緋色海藻然后是圓潤白皙的額頭微微向上翹起的長長睫毛最后是一雙深玫瑰紅色的眼睛
女孩從水里露出半個腦袋,像是池塘里忽然綻開的一朵粉蓮,她靜靜地打量著這位黑熊般陌生的“不速之客”,眼神里半是好奇半是警惕,小心翼翼,像是玩躲迷藏時被找到的貓。
路明非張大嘴巴,喉頭艱難地滾動,卻難以吐出一個音節,他好像忽然間丟失了說話的能力卡塞爾的“s”級從未如此失態過,在此之前他設想過成百上千成千上萬次和女孩相遇的場景,可能是在漆黑的深海,可能是在靜謐的密室每每想起,他都會慎重地編排好幾十套不同的措辭,用于不同場景的碰面。
但他從未想過相遇會是這樣的猝不及防,就好像命運和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們一個赤裸著身子浸在水里,一個黑熊般灰頭土臉。
路明非準備了四年,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為這場命里的相遇可當相遇的時刻真正來臨時,他卻發現一切的準備都是那么蒼白。他想給女孩一個大大的擁抱,可她的身子浸在水里,而且沒穿衣服;他想親切地問候,就像一個多年為見的老友,可腦子里硬是找不出一句合適的問候語,苦學多年的日文到頭來絲毫派不上用場。
他只敢呆呆地看著她,像個孩子般無措。
女孩的大眼睛眨動著,她也在觀察著路明非,眼里的警惕近乎全被好奇取代。
她依舊抓著他的手沒來得及放開,因為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手臂每個瞬間都在不安地顫抖,可手臂很暖暖得讓人握住了就不想松開。她最開始的關注點是那張滑稽的污臟面龐,就像她抽屜里擺著的泰迪熊,但她從那張臉上忽然看到了什么東西,瞬間被吸引,移不開目光。
是男孩的眼睛。
其實她這次原本就沒想翹家,因為每一次的翹家最后都會被找到,最遠的一次她也只不過走到了源氏重工大廈前的馬路,站在那盯著來來回回的車流,好幾個小時。
她藏在這兒,等到哥哥或是哪個熟人來找到她的時候,忽然躍出水面,大概能把對方嚇一大跳
她一直藏在水里偷偷地抬頭看,可最后等來的是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這個奇怪的人好像是來偷她的小黃鴨直到她半個腦袋浮出水面,對上了那個人的眼神。
那張臉明明和她的泰迪熊一樣滑稽,但那雙眼睛卻那么干凈,她從沒見過那樣的眼神,也從沒有人用那樣的眼神望過她
那么多么明亮的眼神啊,讓人看上一眼就不舍移開視線那么孤獨那么徨然那么傻,望向她的時候卻又那么清醒那么溫柔那么一塵不染,仿佛孤獨的小孩終于遇見了海邊最美的貝殼,那雙眼亮得好像隨時都會流出淚來。
他好像快哭了,卻又用盡全力擠出笑臉給你看。
“繪”路明非終于能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