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醫丘山,從山外看,如死灰般寂寥,從山內看,卻是包羅萬象。在明,有狄首城浩大的搜救行動,在暗,就更不知道有多少潛身的弟子在等待著什么。
“既然是熟人,那么那三個就交給你了。”嘏涂對著篤戟一陣假笑,然后轉頭看向淳涼,“師叔,我想我們可以走了吧?”“你覺得,你們可以走嗎?”篤戟指了指下山的方向,“人家放你們進來,是客氣。但是你們要是想帶走點什么,恐怕他們就沒那么大方了。”
嘏涂心里清楚,篤戟所指帶不走的,正是自己手中的胥幻。“你們的目的,到底是要保護這小孩,還是只是要弒缺給你們一個交代?”淳涼看著篤戟身旁一直沉默的封粒,也不想再拐彎抹角,“實不相瞞,單單是禁生府內,就已是斗爭紛擾不斷。在外還有謀職奪權之斗,這其中的善惡真假,豈能好辯?”
“要辯也容易。”篤戟輕聲插嘴道,“管那細枝末節做什么,反正你們禁生府的,就沒好人。”“篤戟。”封粒聲音低沉,“前輩說話,休要無禮多嘴。”篤戟立馬恭敬的點了點腦袋,將嘴巴閉緊。封粒看得出淳涼的真誠,“所以淳涼兄的意思,是讓我們放你們帶走這個孩子,還是說讓我們放任弒缺與眾為敵?”
“他并沒有想要與任何人為敵。”嘏涂有些激動,“明明是胥陵城主下的命令,為什么都要怪弒缺師兄?”顯然封粒和篤戟都沒想到嘏涂會這樣,一時啞然。嘏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平復下情緒后,才緩緩的繼續說道:“師兄很少回門,并且因為當時在門派修習時不善與人交流,所以很多同門都對師兄敬而遠之。但是當你真的了解過后,你真的會相信他的,他真的不是壞人。”“你太單純了,又沒有人說只有壞人才會做壞事。”篤戟脫口道:“但做了壞事之后,就變成壞人咯。”
“你……”“嘏涂。”淳涼伸出手擋下了身體前傾的嘏涂,輕言道,“別說了,他們也有他們的任務。”“你理解就好。”封粒誠然相言,“我們也并非就是要對弒缺討伐什么,只不過我們這幾派都有師兄弟陷于他手,與他論個是非想來也在情理之中。”“那你們要這小孩做什么?真的認為弒缺會為了他只身來闖?”淳涼看著嘏涂還壓在手里的胥幻,眉頭輕皺,“可我們必須把這孩子帶回去。”“為什么?”篤戟又沒忍住,“剛才還說弒缺不會為了他而來,現在還不是在擔心。”“我們是擔心。”這次倒是嘏涂搶先接了話,“但我們擔心的不是師兄,而是你們。”
“嘏涂。”淳涼企圖制止。但是顯然嘏涂已經忍不了了,情緒又出現了一些起伏:“你們自己想想,這孩子會帶來的,到底是師兄,還是錦齡城衛。也只有在禁生府,師兄還能夠有理由去商議些什么。若是其他門派,以那胥陵城主的風格,你們認為他會怎么做呢?”“莫不是他一個城主就以為這術法界都是吃素的了?”篤戟不平,“真以為對戰是拼人數嗎?”“不是門派弟子。”淳涼的聲音清越悠長,“可不一定就不懂術法。”
“那么以堃答兄之見,我們應該怎么來處理弒缺的問題?”仲彌向來不是個愛熱麻煩事的人,可任誰來分析都能知道,這弒缺就是個大麻煩。雖然霄泊淵也有弟子失蹤,但是若是因此就貿然得罪禁生府或者錦齡城,在仲彌看來,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我們為什么要處理弒缺的問題?”堃答反問道:“這些事情很明顯是胥齡城主的命令,胥齡城主的意圖也很明顯,無非就是一步步的侵占。”“若只是為了拿下地方,沒必要這樣屠城吧?”缽婪顯然無法理解,“殺了人毀了山,到底對他這個城主有什么好處?”
“你或許不清楚,錦齡城這一兩年的居民數劇增,除了從外地移居到此處經商的,更有許多想成為錦齡城城衛的術法界弟子。”說到這里,堃答竟是頓了頓,“其實狄首城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但是狄首城的解決方法是禁止外地人士逗留,也就是說到了宵禁的時辰,不管多遠的訪客都得出城,除了在客棧做過登記的人士,連城內居民都不允許留人。”“可我聽說依然有人移居去那狄首城了呀。”仲彌補問道:“而且這狄首城又不可能派人挨家挨戶搜房,怎么能確保沒有留人呢?”
“那是頂替。”堃答繼續解釋道,“狄首城并非是要規定人,而是人數。狄首城從很早之前肅清過一次人數后,就準備了三千手牌,第二天開始入城人皆要取一手牌,宵禁前必須出城然后交還手牌,否則就會鎖城搜人。若搜到窩藏外宿之人,皆是重罪,會被驅逐出城永不得入,所以到目前為止,都還未有敢窩藏的事例。”“這么說,移居的人,就是買下了愿意替他出城之人,才得以留?”缽婪已然理解,“所以這也是當初閉城不收歌虹鎮遺民的原因嗎?”
“狄首城城主瑾持,向來都是一個求穩求定之人。其獨子瑾巽,乃是我派平位弟子,可即使如此,他也很少讓其子回城,原因便是擔心遇禍事無法自保。”濟明輕聲嘆息,“當年錦齡城易主,萬民聲討,可瑾持城主愣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助長了那胥陵壓制反民的驕橫之風。如今更甚,毀山屠城,挑釁眾派,不可一世。若是再不出手反抗,怕是天下都將被之覆滅。”“濟明兄所言甚是,這胥陵城主的野心,只怕早已不是一山一池的沉浮,而是只手遮天的肅清。”
“肅清?”仲彌一驚,缽婪也面露惶恐。“所以要與之抗衡,有一件事我希望大家能有一個共識。”堃答凝神諦視,“要知道這胥陵之所以能如此猖狂,除了他的兵戰伐有力,更是因為有術法界高等弟子為將。但我們不妨反之來想想,為何他能有此些強兵厲將,這定與他個人的能力是分不開的。若他僅僅是個盲目自大放肆粗俗的文官或武客,怎可能揮戰至此。所以,我希望大家能有齊心對敵的決心和同護世間的覺悟,且不可再帶有輕敵誤友之私心,否則,存亡堪憂呀。”
看著對面沉默不語的覽武,將首室正座上的垚止心緒繁雜。他大致可以猜到覽武所遇見的情況,自然也明了覽武現在的疑惑和無措。但是垚止并不知非門派出身的覽武,心中究竟是如何消化這些個身份糾葛的,所以更沒法去辨析覽武的立場。或許,這就是垚止弱于弒缺的執事能力之一吧,辯人讀心,實不是垚止擅長之事。
“霄泊淵掌門如何回復?”終得有人先開口,“這邀約,可有允諾?”“回將首,霄泊淵掌門閉關,首席會事,所以是該派擅衍前輩代為轉達的。只是所言之意,恐是……”“無妨。”垚止并未有何意外之顏,“霄泊淵事多人貴,想來也無心理會。”覽武看著垚止一臉輕松,心中倒是心生疑惑,這與以往認真的垚止,略有不同。
垚止見覽武神情有些凝滯,頓了頓,繼續道:“仕聞之事,雖也要緊,可奈何如今護城之要,分身無暇,只得緩緩。”“霄泊淵無力,可這順法門派也不止一門吧……”覽武聲弱,但依然繼續道,“聽聞圇浮堂也乃正義之門,想來……”“瑾巽少主乃刻零苑弟子,你應該知曉吧?”垚止直視覽武道,“為何你首先想到的,卻是圇浮堂?”
“我……”覽武啞然,他竟忘了這件事。垚止見覽武著實慌亂,眼神竟緩了下來,“也罷,就算去那刻零苑,瑾持城主也未必愿意求援。我即刻書信一封,你再跑一趟圇浮堂吧。”“可這圇浮堂,所處何地,屬下不知……”“紫幕沉沙,可曾聽否?”見覽武擺頭,垚止坦言,“這也是我為何沒有首要想到圇浮堂的原因,地域上,霄泊淵立于霄泊峰之上,最是好尋。其次是刻零苑,有門人引薦,地處錦齡城內,雖是錦齡城犯事,但錦齡城內倒也不算危險。可這圇浮堂,地處淺陌河下游紫幕沉沙地域,此地風沙遍野,暗河潛底,兇險異常,若是要尋,怕是最不易。”
覽武對此些自然是不甚了解,如今聽聞,倒也覺著尋這圇浮堂確實不是上舉。“屬下對門派之事經歷淺薄,不及將首周全,還望將首見諒。”覽武彎腰致歉。垚止擺了擺手后站起身,鋪平信紙,就開始書著什么。覽武自是靜默而待,并未去關注,但是心里早有預想,應是要走一趟刻零苑了。
垚止書畢,將信折好裝進信封,然后離座走到覽武面前,將信封遞給覽武。覽武接信,“屬下領命。”“莫急,這引薦之人,如今還不確定在不在城內。”垚止看著覽武已將信封收好,“你先回營待命,等我傳那引薦之人至此,便會叫人去傳你。”“屬下可以去傳。”“說了莫急,怎么還不肯回去了?”覽武趕忙低頭,垚止也未再大聲,而是平聲道:“此次去刻零苑,再不準備準備,怕是又要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