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首城城衛營,從將首室出來的覽武,并未立刻回自己的住處等待,而是在營中漫步,思緒橫飛。天色漸暗,風吹過來都是涼颼颼的,催人清醒。
自從知道垚止是禁生府的弟子,覽武過往對垚止的信任便仿佛莫名的受到侵擾,難以再定。雖然覽武以往便聽聞錦齡城和狄首城中多有禁生府弟子當值,但從來沒想過會是到將首這樣的職務,錦齡城的弒缺是,如今就連狄首城的垚止竟也是。
禁生府逆法第一大派的名號,除了因為非己窟的低調,隱喚巢的潛匿,更多的是因為禁生府術法向來以殺傷為力,所以時常伴隨著狠決之心,也自當是更為人所懼。在這個以武定論的世界,將首職權,幾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落入殺伐果決的禁生府弟子手中,仿佛合適,又仿佛不合適。尤其對于覽武這種對術法界毫無掌控之力的人來說,就猶如暗夜里被扔過來的太陽,有光,卻難覺溫暖。
覽武越想越難安心,光一個弒缺就已助那錦齡城毀了兩鎮一山,若是再加上垚止將首,這尋常百姓還有活路可言嗎?覽武想到了仕聞副將,雖然平日里他看起來比較孤傲,但平心而論,其帶隊辦事向來直率并不失偏頗。若是此番真能去到刻零苑請援救出仕聞副將,覽武便也能安心許多。
“你當真要帶那覽武去刻零苑?”籪翁面露嗤笑,“莫不是你這將首還壓不住一小小將士?”垚止刻板相言:“仕聞畢竟為我狄首城副將,若是有心不管,實難為話。”“我與掌門師兄談過數次,望主動與這順法門派較一較,可他們就是不肯。這次倒好,還沒什么正面的交情,就成眾矢之的。”怛蹤表情郁悶,“不幫顯得我們挑釁,可是幫,我們也討不到什么好處。”
“刻零苑可以去。”述策倒是若有所思,“但不一定要去救那仕聞。”“垚止不明白師兄所言何意。”“你們這個副將我也有所耳聞,在城中對屬下嚴厲苛責,想來并不是什么受歡迎的人。”“不受歡迎?那這個覽武還百般相救啊。”籪翁笑意依然。“救回來只是時間問題,自然要好好表現表現。”述策理所當然的解釋道,“仕聞在門派中亦是如此,自我好功,我想便是有人得知此事,也未必會真的上心。”
垚止看向述策,“那依師兄之見,當如何安排此事?”只見述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書桌前攤開一張白紙,右手取筆畫著什么。怛蹤依然坐著,垚止與籪翁倒是圍了上去。述策畫畢,將圖紙拿起,遞給怛蹤,是一幅簡易地圖。述策將毛筆放好,轉過身道:“錦齡城分為三種軍隊,近衛隊,駐衛隊和城衛隊。近衛隊為城主直屬隊,負責城主府的守衛,駐衛隊負責城內治安,城衛隊負責城外任務。刻零苑之所以敢將門派設于錦齡城內,是因為刻零苑的掌門出自錦齡城,且與胥陵城主交好。”
“可我聽聞此次護山之役中有一位刻零苑的列位前輩,難道……”“這不稀奇,掌門雖來自錦齡城,可首席中有一位來自狄首城的濟明前輩,若是這派內又分派,意見相左很是正常。”“就像我們禁生府內這樣?”籪翁不適時宜的調侃之言頓時讓氣氛顯的有些尷尬。“師弟還是不明,這刻零苑派內分派,與這覽武和仕聞有何干系?”垚止直言道。
述策將圖紙放到桌上:“掌門既然向著錦齡城,又怎會派列位的前輩前去護山,想來這燁岱前輩是屬那向著狄首城的濟明首席。所以護山之役之后,我就趕緊派人去打聽過,刻零苑掌門在那之后便閉關了。這態度,明顯是坐視不理,告知那濟明,救人得靠自己。”
弒缺將廣博的手推開,笑了起來,“你若換了墻頭,可得提前告訴我。”“說什么胡話呢。”“我認真的。”弒缺的笑容多了一絲無奈,“這么多年,我以為我越來越近,卻沒想到,又一腳跌回起點。”“怎么會是起點。”廣博看向弒缺,心中有些難受。
他和弒缺兒時在城主府相識,他是錦齡城名商大戶廣禪的大公子,而弒缺不過是城主夫人看著可憐才收養的侍童,后來跟在城主身邊當近身侍衛。在外人眼里,他們就算玩到一起,也只可能是少爺與仆人的關系,可廣博卻從來不這么認為。當年錦齡城易主,弒缺因故入獄,廣博甚至不畏生死的去相救。之后十年,廣博看著弒缺一點點改變,卻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難過。
廣家世代從商,如今廣博也開始慢慢接手,隨父學習管理家業。可是他始終放心不下弒缺,所以求了很久,父親才同意從胥陵那給廣博要了個駐衛隊隊首之職。駐衛隊主要負責城內,所以廣博也無需過多當值,而是直接從弒缺那要了個副隊來管。
其實弒缺明白,這是廣博在幫他,近衛隊與城衛隊隊首皆是胥陵親自提拔,雖然實力自是難及弒缺,所以還算聽令,可弒缺這將首之位,確實如坐針氈。現如今,連這些僅有的心腹都是歪枝敗柳,這讓廣博不得不憂。廣博將身上隊首的將牌取下,放到桌上,“你可別忘了,你還有我。”
桌上的隊首將牌閃著銀光,弒缺的雙目之神也漸漸恢復了色澤。“叮咚。”將首室的偏窗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廣博望了一眼,卻并未在意,或許是風吹起了什么。弒缺卻是起身走了過去,將窗沿上的鎖扣解開,然后右手伸出在窗戶上輕輕敲了兩聲,便轉身回座。廣博正納悶,還未問出來,偏窗就被緩慢推開,然后一個人影身手輕盈的翻滾而入,落地無聲。
此人起身,望向弒缺,卻也很快發現了身邊的廣博,眼神雖流露出一絲詫異,但倒也并未表現出太多的驚奇。相比之下,廣博卻是顯得更為驚訝,“你……這人是?”弒缺并未望向誰,而是隨口說了句,“是自己人。”仿佛是在回答廣博,又好似是在告訴那站定之人。
“在下瑾巽。”話音剛落,廣博便脫口道:“瑾巽?莫不是……”廣博顯然有些猶疑,話未問出,而是直接偏頭望向弒缺。弒缺迎上目光,點頭道:“對,正是狄首城瑾持城主獨子,刻零苑平位弟子,瑾巽。”“垚止兄托我傳話,今夜會有人帶狄首城副將覽武入城,去往刻零苑求援。”“副將覽武?”弒缺眉頭輕皺,好像并未聽聞此號人物。“仕聞副將在鷺養府遇險,所以目前覽武暫代此職,來刻零苑也是準備請援去鷺養府。”瑾巽頓了頓,又補充道,“此前已去過霄泊淵,未有人往。”
“這覽武何門何派?”弒缺伸手示意瑾巽在對面落座,“霄泊淵都無人去,圇浮堂不出不說,這種時候,他還要冒險來錦齡城求援?”“無門無派。”瑾巽坐好,看到對面弒缺露出不解的神情,“雖非術法界弟子,但是此人帶隊能力不錯,在狄首城城衛營中威望不小,所以垚止兄還算比較看重。”
“看重……”弒缺喃喃,“此意,是可用,還是不可用?”“垚止兄未有明言,所以讓我來此與弒缺兄商議。”“看來我兩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弒缺竟是笑了起來,“辨個人都變得此般謹慎。”“等等……”在一旁已看愣的廣博終是忍不住插話道,“你們說的垚止,莫不是狄首城將首垚止?”
“正是。”“狄首城將首,狄首城少主,你都認識?”廣博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弒缺,廣博非門派弟子,且對門派之間那些事情也并未有多少興趣,所以對術法界僅僅了解表面。“垚止乃我禁生府同門師弟,而瑾巽雖為刻零苑弟子,但與垚止交好,所以,我們也都算相識。”“我這真是越來越不懂了,這順法逆法難道不是相對立的嗎?”
“各派不過是根據心法所遵世間之力分的順逆,本就與正邪無關。”弒缺耐心解釋道,“只不過這順法門派向來高調,所以多受外界名聲之揚,也就更為世人所追崇。而逆法門派,因心法不順世間之力,所以多為環境惡劣隱蔽難尋之地,也就更不為世人所知,漸漸地,連謠言都多起來,弟子們就更不愿現身,然后惡性循環,就造成了順正逆邪的偏念。然而這各門各派之間,若論心法,還分得出個同道,若論結交,怕是和派別身份并無相干。”
“原來如此,之前我還挺納悶,你們這各個將隊之間怎么也不排個門派表,萬一順逆不同,豈不矛盾。”廣博恍然大悟,但繼而發現還是有些疑問,“那這么說,除了同門,你們之間都不了解其他人的門派嗎?”“方才弒缺兄說過,我們順法門派高調。”“我并無褒貶之意。”“我明白,其實弒缺兄說的也沒錯,順法門派如今有三大派,之間交流甚廣,所以彼此之間還算熟知。可逆法門派習慣獨來獨往,不愛現世,所以不為所識,也是常事。”瑾巽理解的還算透徹。
“所以。”如此一番解釋下來,廣博也就明了了許多,可弄清楚了一些關系,又有更大的不解冒了出來,“到底孰敵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