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最后一抹斜陽即將隱去,余暉尚存的僅有時刻,所有的紛雜交錯終是要走向同步。時間的神奇之處就在于,它明明是無時無刻的正常流淌,可在不同的境遇和記憶中,它卻仿佛總在跳躍或是反復。其實啊,這并不是時間的問題,只不過對時間而言,各人之間并無特別,而對個人而言,時間卻隨著遭遇的不同而有淺有深,有起有伏。
余暉消散的那一刻,空氣的溫度也隨暖日漸變成了冷月,白光灑下的靜默,喚起的卻是人們心中蠢蠢欲動的不安分之心。醫丘山的對峙,狄首城的派遣,錦齡城的安置,明面上的風平浪靜,究竟是真的安穩,亦或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想來也只有當暗潮真的來襲,才能有所警醒。
醫丘山下,封粒與仲雅的到來好像并不算及時。淳涼的身后是單腿跪地,神色痛苦的嘏涂,對面的覓樞,維持著起術的姿勢,表情吃力。“覓樞兄。”仲雅迅速過去,扶住有些恍惚的覓樞,“怎么回事?”“你們的獨行其是,終會釀成大錯的。”淳涼震怒之色溢于言表,“我帶弟子前來,本想避免更多無畏的爭斗,可未曾想你們這般不領情,還出手傷我弟子。”
封粒看向覓樞,后者卻是未有反駁。淳涼轉身彎腰將嘏涂背到身上,“你覺得一個入位弟子帶著一個孩子能走多遠?”“我不會讓你走的。”覓樞站直,死死的盯著淳涼,“只要孩子不在你們禁生府手里便行。”“你覺得我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弟子又為何會被你們所傷?”淳涼的聲音清冷,“禁生府向來出手狠絕,若是為戰,殊死必爭。若我們真的只是單純的來搶人,你覺得你們一個入位弟子的勝算能有多大?”
“覓樞兄,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仲雅有些焦急的看向覓樞,“那個孩子在哪?”還未等覓樞回答,淳涼已經轉身,封粒卻是向前一步道,“淳涼兄請留步,方才無論發生了什么,都希望淳涼兄能夠諒解這其中的誤會。”
“你又是何人?”覓樞并不識封粒,只不過看他與仲雅一同前來才未有防范,“難道和這禁生府是同伙?”“覓樞兄,這位乃隱喚巢列位前輩封粒,與我乃舊識。”仲雅看向封粒,仿佛希望他能解釋一下。封粒看淳涼并未即刻動身,才轉頭向覓樞道:“此前我便與淳涼兄見過,胥家小少爺也確實是我讓他們帶走的。”仲雅轉頭,正好迎上覓樞質疑的眼神,頓時臉色有點難堪,可封粒卻依舊說著,“我認為胥家小少爺在禁生府,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合適。”
“如此看來,你們隱喚巢與這禁生府,果然一丘之貉。”覓樞將仲雅攔到一旁,上前一步,“我們無心與禁生府或是隱喚巢樹敵,只不過這胥家小少爺,我們會將他留在醫丘山,直到錦齡城將首弒缺來此一論。”“若是他不來,你們當如何?”封粒竟是先淳涼一步反問道,“便是他來了,無論是以禁生府列位前輩的實力,或是以錦齡城將首的職權,你覺得這會是一場平和的談話嗎?”“來不及了。”淳涼看了看遠方,準備動身離開,“該來的,都會來的。”
狄首城城門處,守衛們正準備關門,因為已到宵禁的時辰。覽武與身邊的引薦之人方槐及時趕到,守衛見到覽武,便停下了關門的動作。“覽武副將。”另一守衛趕緊迎來,“如今已臨宵禁,不知副將此時前來有何要事?”覽武將腰間的將牌取下,遞了上去,“有任務在身,需要出城。”
“現在?”守衛面露難色,“現將入夜,此時出城,若是晚歸……”“爾等放心,今夜不歸,待我兩出城,你們關門便是。”“我等倒也不是怕麻煩,只不過這段時間城戒頗嚴,所以……”守衛一邊伸手接過將牌,遞給身旁負責查驗的將士,一邊不好意思的撓著腦袋。覽武拍了拍守衛的肩膀,笑道,“明白,明白,都是當差的。我方才也不是客套話,任務使然,今夜確實不歸,爾等也不用放在心上。”
查驗過的將牌已經由守衛歸還給覽武,正當覽武準備動身離開之時,卻發現身后的方槐還被兩將士一左一右攔著。守衛見覽武望向身后,便上前一步準備詢問情況,一眼便看到了將士手中的商牌,“這商牌……”覽武回身,走到方槐身旁,面向守衛解釋道:“此人非營中之人,但因任務陪同所需,所以城主府外借商牌以行之便。”
守衛未語,而是瞥了眼身旁查驗的將士,將士即刻會意,“副將也有統管之職,想來這城戒律例自當不用提醒。宵禁之后,唯有官牌與將牌能放行,這士牌與商牌,只能宵禁之前放行,手牌則是宵禁前必須歸還出城,這是嚴紀之法,此前更從未有過例外。今夜吾等當班,還望副將體恤,莫要為難屬下。”
“我們剛接到命令便火速趕來,你莫不是還要追究將首下令失時之責?”方槐有些不滿那將士的語氣,“再者說,我們確實是在你們關門之前到此,若是硬要說耽誤了宵禁的時辰,也只得怪你們查驗之慢吧。”“你……”守衛擺手攔下有些氣憤的將士。略微向前一步,看了看方槐手中的商牌,又看了看迅速將方槐拉向身后的覽武,還未等覽武發話,便速言道:“屬下教導不當,還望副將莫要介意。此人所言倒也無錯,若是宵禁已過城門尚且未關,確乃吾等失職。”守衛側身,讓出一道,然后揮手示意城門邊的將士推門放行。
覽武心中一梗,本想繼續說些什么,可看到守衛身旁的將士已經去取宵禁木樁準備封路,便也就徒然止言,抓住方槐的衣袖拖著他迅速從城門出去。兩人后腳剛出城門,就聽見身后“哐當”一聲,城門猛然緊閉。覽武望向方槐,眼中有些苛責,后者仿佛也意識到了剛才造成的尷尬,便有些心虛的偏了偏頭,視線游蕩。這下倒好,剛任副將,先是險些冒犯將首,如今又間接得罪了城門守衛,此般上下不遂,看來這副將之位,還真不是那么好當的。
錦齡城的夜,才是它最有活力的時刻,與城外寂寥的漆黑不同,城內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錦齡城也有宵禁時辰,只不過這個宵禁時辰卻是給城衛營的。到了宵禁時辰,全城封鎖,城衛隊緊密列隊于城墻之上,而白天巡邏嚴密的駐衛隊將士,會全數回營。屆時,城外的一切被謹慎防護,城內街道上卻沒有了任何督查,白天的拘束蕩然無存,城內居民肆意狂歡尋樂,什么規條律例,也都得了閑。這或許就是錦齡城特別之處,也是吸引各界人士匯聚于此的一個理由吧。
弒缺著一身便服,與廣博閑逛于街市之中,身邊幾個廣府家丁與他們擦身而過,都未有人認出來。弒缺步伐緩了一些,與廣博并肩,“廣府如今已是一家獨大了吧?”宵禁撤掉駐衛隊,其實正是胥陵培養暗手勢力的一個手段。若完全法治,那便是理大于一切,而胥陵顯然并不是一個十分講理之人,所以那樣的城并不是胥陵想要的。胥陵想要的,是勢力大于理,法大于勢力,而他大于法,如此一來他才是真正大于一切的城主。
“聽聞守府長子擅自離家出游后,守府便失了首,也自然失了勢,自保不及,也就更無心相爭。”廣博看著街道前前后后巡護游走的廣府家丁,繼續道,“說句良心話,守府眼高手低,只重大鋪不屑小戶,可殊不知這小戶才是根基,根基不穩,跌跟頭也只是遲早的事。”
“如此看來,錦齡城的白天黑夜,豈不都是你們廣府的?”弒缺調侃道,“難怪天天尋不到你,要接手這么大家業,怕是比城主還要忙吧?”“又拿我說笑。”廣博左手搭在弒缺肩上,“白天我掛個銜,晚上我們幫你們頂班還得倒給你們餉,你就別得了便宜賣乖了。”
“將首。”弒缺左邊出現一便衣將士,低頭對弒缺匯報道,“副隊已安排,異河門出城。”弒缺步伐增快,一個偏身轉入左邊巷角,廣博與那將士也快步跟上。待來到一個較為僻靜的地方,弒缺才看向那將士,“幾個人?”將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神情有些糾結,頓了頓才回道:“好似只有兩人,但又或許可以算作是三人……”
“你這算什么回答?”廣博有些無語,“這天色還沒暗到數個人都數不清吧?”“后面有人跟蹤?”“是。”將士迅速回復弒缺道,“而且那人并不像是城衛營的人。”“果然。”弒缺竟露出了笑容,“看來這魚沒白釣。”“什么意思?”廣博仿佛還沒跟上思路,“那個笠蔚已經被放出去了?”“余黨?”將士卻是突然反應過來。弒缺伸出手拍了拍將士的肩膀,“準備收網,但拉繩之前,給我檢查仔細,我不允許出現有漏網之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