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片梧桐樹的黃葉從顧險峰的面前飄過時,他知道秋天已經來了,他所等待的,從春天等到秋天的,注定是不會來了。本來他計劃得好好的,要在夏天前把西琳帶到江南,要好好和她過一生,但是現在,愛情故事少了女主角,愛情故事的框架轟然倒塌。他想:她是生是死?如果死了,為什么而死呢?會是埋在哪里呢?為什么忘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如果她還活著,為什么不聯系自己?難道她一開始就是利用自己的?這樣地想,讓他倍覺痛苦。
這些天,江南律師事務所一直在催促顧險峰去辦理轉所手續,其實,在他去新疆之前,律師事務所就希望他早點轉所,律師事務所給出的理由是:他也沒有什么業務收入,而所里還要替交納社保,而且他還整天不到所里去,他這樣的律師對律師事務所是個負擔。他當然也想轉所,但現在能轉到哪個所去呢?他現在對做律師業務已然失去了興趣,而且,他的精神分裂癥也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他有時分不清過去與現在,有些事,他不知道是已經發生過的還是他期待發生的。就拿西琳來說,他有時都弄不清楚他是否真的認識這樣一個女子,是否真的與她有過一段情愫,是否真的有烏拉海這樣一個地方,而且他在那個地方見過巴吐爾和鐵木爾,他記得真真切切,是他親手把鐵木爾埋葬,為什么后來又找不到了呢?
在清醒的時候,顧險峰知道:他的病情是在加重,盡管加重的幅度幾乎難以察覺,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就像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時黑暗每一秒都變得更加濃稠一樣。所以,轉不轉所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什么分別,而且,如果某天他的疾病暴發,他就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的人或是無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便是做不了律師的了。他也相信:張玉良、趙玉顏和陳向東他們也是知道他的病情的,只是他們假裝不知道,并裝作饒有興味地聽他講他與西琳的新疆愛情故事,他們一定以為他與西琳的事故只是他一個人憑空想象出來的。他也知道,他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怎么想,但是,他真真切切地愛過的西琳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過的。
顧險峰爸爸身上披著北疆初冬的雪來到秋天的江南,在京華市區給顧險峰買了幾套商鋪,交給顧險峰收租。他便知道,他爸爸這種帶著交待后事意味的投資來自于對他病情不樂觀的判斷,難道自己的病情果真有那么嚴重了么?
他爸爸還借機邀請他媽媽吃了頓飯,就在顧險峰的房子里,他爸爸親自下廚,一連做了7、8個菜,都是他媽媽曾經最喜歡吃的菜。曾經整齊團圓、和美喜樂的一家人在支離破碎、人隔天涯十年之久,又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飯了,恍若隔世一般。他看到他爸爸站起身,舉起杯子,眼中竟然有點點淚光,在半掩半泣中,“我……這么多年,我對不起你們,你們愛苦了,我這次回來,是想我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說罷,他爸爸一仰脖子,喝盡了一杯酒,落座,垂下頭,并不看他媽媽。他媽媽伸向一條河魚的筷子定格般停在了當空,半晌才縮回來,她的眼睛春潮帶雨般看著低垂著頭的他爸爸,“好歹……好歹我還是等到了你的悔悟,我還以為你一去不返,此生不再相見,將我們的往日恩情拋到九霄云外,好歹你還是回頭了,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還能如往常么?”
秋已經很深的時候,顧險峰接到了一個電話,他本不想接,因為最近接到的電話都是詐騙類的電話,不是邀請他色聊,就是邀請他投資白銀或是石油,但他一看到是來自烏魯木齊的號碼,心里便升騰起那么一絲微渺的希望。
“喂,你是顧險峰嗎?”
這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不是西琳的,帶著明顯的新疆口音——如利刃一樣把尾音切得一點不剩。“是的,您是哪位?”
“我叫西柚,是西琳的表妹,她托我帶點東西給你,你在哪里?我這就給你送過去。”
“你已經到了京華嗎?西琳來了嗎?她為什么不親自交給我?”
“我到了京華,今天中午才到的,西琳她來不了了,我們見面再聊吧。”
在香格里拉大飯店的二樓中餐廳,顧險峰見到了西柚。說實話,西琳這位表妹長得與西琳一點兒也不像,西柚完全是一副異域女子的打扮,色彩艷麗的披肩,叮當作響的佩飾物,眼睛周圍涂得一抹黑,活像一只沒有睡醒的大熊貓,嘴唇又抹得過于嬌艷,紅艷艷的唇膏仿佛在嘴唇上流動一般,馬上就可能滴下來,長長的指甲涂滿了五顏六色的指甲油,她的身材倒也還可以,但是顧險峰已經毫無心情去打量了。
“吃飯了嗎?我給你點幾個特色菜吧?”說實話,這個時間點是有些尷尬,過了午飯時間,卻也沒有到晚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