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撐了一下扶手,站起身來,往丹陛下走。
龍靴觸及地面,是穩固且有力的。
天子走得很慢,因為每一步,都承載著社稷的重量。
而殿外的那個腳步聲,則很平緩、規矩。
在“禮”的范圍內,不減其速。
當齊天子終于走下丹陛,立在紫極殿的殿堂中,站定在平日朝臣列隊的最前方。
那裹在白狐裘里的削瘦身影,也站在了紫極殿的那扇巨大門戶中。
如天闕般的巨大門戶,愈發襯得其人削瘦。
他在身后傾落的一片晨光里,人如雪,裘如雪。
帶來一片凍殺人心的寒意。
“兒臣,叩見父皇!”
姜無棄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雄闊的紫極殿里。
他本可以去天子寢宮覲見,但今日是子見父,亦是臣面君。
所以選在紫極殿。
齊天子并沒有阻止他的大禮,平天冠垂下的旒珠,遮擋了這位大齊至尊的情緒。
但那搖曳的珠簾,分明也在說,他的心情并不平靜。
最后天子只問道:“何苦?”
姜無棄規規矩矩地起身,現在他站在了大齊皇帝的面前。終于可以用一個兒子的身份,平視自己的父親。
這是齊天子特允的恩典。
但他謹守臣禮,眼垂兩分,很認真地說道:“父皇大業在即,軍中不能留有隱患。”
天子道:“咱們有的是時間……”
姜無棄道:“時不我待。”
“無棄。”天子只喚了一聲,便已沉默。
立在天子身后的韓令,不發一言,把自己站成一座靜默的雕塑,但面容悲戚,淚已盈眶。
唯獨姜無棄是笑著的。
他笑著,像是一片開在紫極殿中的雪花。
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這樣明亮的、燦爛的笑容。
因為他一生下來,就已經承載了太多。還在襁褓中,就已經定死了結局。
在生命的凍土里,哪有花開?
“父皇,您相信兒臣嗎?”姜無棄問。
天子沉默許久,終于是道:“天子不可以不疑。”
姜無棄蒼白的俊臉上,依然是燦爛地笑了:“現在您可以相信兒臣啦。”
他似乎是一定要讓齊天子,記住他如此燦爛的樣子。
所以他笑得如此耀眼。
“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而已。”
“父皇,兒臣從無逆心!”
“請把那塊拿走的白玉,還給兒子。”
“兒子從未感覺過,自己竟然如此康健。這種感覺……很好……”
而他的笑容,就這樣凝固了。
在十月的清晨,結為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