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這番話說得實在漂亮,令他暗生驚訝。以姜無棄的遺字,動天子之情,已是妙手。然而韓令明白,僅僅是感情,并不能影響天子。真正有機會打動天子的,是姜無棄包容天下的格局……誰說姜青羊匹夫無謀?至少這分寸的拿捏,簡直是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堪稱精準絕妙。
而天子此時的問話,亦非常關鍵。
林況的事情,不是不可以解決,但一定不能從皇后的角度解決。
在韓令看來,姜望接下來的回答,就是處理這起案件的關鍵了。
只聽得姜望朗聲道:“臣已經說過,林況大人是死于流言。是那些惡意造謠、擅下定論的人,逼死了林大人!他忠于青牌事業,無法忍受聲名受損,不能坐視青牌蒙羞,故自盡以證清白。想不到死后無口可辯,反而使流言坐實。此誠二十年憾事!拜請陛下,莫叫此憾百年!”
偌大的得鹿宮中,只有姜望的聲音回響。
這聲音如此年輕。
在這個強大帝國的歷史里,年輕的聲音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唉。”
天子竟然嘆了一口氣。
他的聲音終于自石臺上落了下來:“姜卿啊姜卿,朕今日才知,你辦案這么有本事。對青牌辦案的手段了如指掌,對青牌的歷史如數家珍,分寸也對,眼光也好,手腕也佳。說起來,鄭都尉不日將登神臨,都城巡檢府巡檢都尉一職空懸,你可愿為朕擔之?”
姜望霎時脊生冷汗!
誰要是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天子的心思,誰就離死不遠了!
北衙都尉這個位置,鄭商鳴先前當做籌碼來跟姜望談。鄭世父子敢于操作此事,當然天子亦是默許的。
而姜望拒絕了鄭商鳴,其實也可以說是已經拒絕了天子。
但天子卻在姜望談論林況案的時候,話鋒一轉,又點到北衙都尉之職來。
言下之意無非是說,你這么會拿捏分寸,分明是懂做官的!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絕?!
“臣當然愿意!能為國盡忠,為天子分憂,是姜望的榮幸!”姜望二話不說,先表個忠心。
“但……”心念急轉間,姜望認真地說道:“只可惜臣修行速度過快,就怕當不了幾天,便已成就神臨。”
韓令聽得嘴皮子一抖……
叫這廝膨脹的!說的這叫人話?多少人一生困頓于壽限之前,無法金軀玉髓,他姜青羊卻擔心自己拖不了幾天?
然而認真想想,竟然也覺得很有道理。以這位絕世天驕的修行天賦,神臨那一關早就不是什么阻礙,真還只是什么時候四樓圓滿,什么時候就能跨越。
他才壓制了心情,便又聽得姜望道:“北衙都尉乃國家重職,至關緊要,關乎天下治安,豈可朝張三而暮李四?臣更不是幸進之臣,此心為天下計。臣得一北衙都尉易,天下得一北衙都尉難,請陛下三思!”
這話說得十分明白,利害關系更是清楚。
您金口玉言,非要讓我當北衙都尉,我坐上那個位置,事情倒也很簡單。可是北衙都尉這么重要的位置,沒有個三年五載的意志貫徹,怎么可能把工作做好?我這樣的絕世天驕,卻是不可能在神臨之前徘徊三五年的!
姜望口口聲聲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但一說到關鍵問題,就是“天賦不允許”、“時間不合適”。天子用我當北衙都尉,恐怕是對北衙都尉這個位置的不負責,有任人隨心的嫌疑。
尤其那一句幸進之臣,幾乎是在問天子
我非幸進之臣,天子難道要開幸進之門?
但齊天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幾句話就拿住。
竟看著姜望,直接問道:“莫非你,不愿意效忠于朕?”
這么赤裸的問話,實在不像是天子的風格。
可見今日他的心情,也的確不如往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