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六神商行!”不肯讓任何人看到自己臉上的悔意,太平公主李令月在心中詛咒了一句,昂首闊步,從鏡子的碎片上邁了過去。環佩叮當,衣袂隨著手臂的擺動飄飄蕩蕩。
婢女們不敢攔阻,一路追出門外,用沾了冷水的巾子伺候太平公主凈面。然后又取來脂粉,在院子里,快速給她畫了個一個淡妝。冷水帶來的涼意,讓太平公主心中的煩躁減輕了不少,扭頭四下看了看,她忽然將手朝院子里的梧桐樹下一指,大聲吩咐:“放一張矮幾,兩把椅子。帶慧范來這里見我!”
院子中會客,肯定非常失禮。然而,婢女和仆人們,卻依舊無人敢于勸諫。紛紛按照她的指示行動,不多時,就將矮幾和椅子擺好,將白馬宗宗主慧范帶到了內院。
那慧范看上去老態龍鐘,臉皺得宛若風干后的寒瓜葉子。然而,腦子卻非常靈活。看到太平公主居然在梧桐樹下召見自己,立刻蹣跚著上前,笑著躬身:“鎮國太平長公主在上,貧僧這廂有禮了!貧僧何德何能,敢教公主于梧桐樹下,以醴泉相待?真是折煞,折煞!”
“嗯?”太平公主微微一愣,旋即,笑靨如花。
傳說鳳乃百鳥之王,非竹實不食,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按照這種角度解釋,她在梧桐樹下請客人喝茶,非但不是輕慢,反而是對客人的特別尊敬。
“此樹沾染鳳鳥福澤,隱約已有祥瑞之氣蒸騰其上!”那老僧慧范口才真是了得,一語化解了自己的尷尬之后,繼續笑著稱頌,“貧僧先前在路上原本熱得汗流浹背,剛來到樹下,就覺得涼風透體,飄飄欲仙。”
“禪師真會說話。”太平公主明知道慧范是在拍馬屁,卻也覺得全身上下的燥熱感覺迅速消退,隱隱約約,好像真有小風隔著衣服,吹干了自己身上的汗水。
“阿彌陀佛,出家人從不打誑語!”拍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瞎話當真話說,慧范雙手合十,輕念佛號。
太平公主聞聽,心中愈發覺得舒坦。笑著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吩咐慧范入座。然后又命婢女們給大師倒茶,以解酷暑。
慧范和尚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太平公主打交道,早就摸透了她的秉性。因此,也不過多客氣,道了聲謝,坦然落座。
雙方又說了幾句廢話,然后,就慢慢將話頭拉回正題。那慧范,再度站起身來,向著太平公主緩緩施禮,“貧僧慚愧,此番前來,是特地向鎮國長公主匯報,白馬宗上下,已經一致決定,接受那魔頭的條件,以避其鋒芒。此舉雖然……”
“什么?”雖然心里已經隱約有了一絲準備,太平公主也沒想到,白馬宗居然慫得這么快。楞了楞,質問的話脫口而出,“六萬吊,貴宗就不猶豫一下?即便是做生意,也總得有個討價還價的余地吧?更何況,他還要貴宗一次交出十名“了”字輩高僧去蹲牢獄。如果貴宗也答應下來,下次再想對付他,宗門之中,誰人還愿擔此重任?”
“長公主問得極是,貧僧此刻,慚愧得幾乎無地自容!”臨來之前,慧范和尚已經做足的功課,因此,憋紅了臉深施一禮,用不甘心卻無可奈何的口吻解釋:“但是,魔焰太盛,我宗只能先求保存元氣,以期將來時機成熟,再雪今日之恥。”
“魔焰太盛?他不就依仗朔方軍在背后撐腰么?”太平公主雙目圓睜,不屑地連連撇嘴,“他已經在返回長安的路上了,那張仁愿老賊,總不能日日派一支兵馬護著他。宮中那位,圣上也不會準許有人擅自調動邊軍!”
“公主所言,我宗當然也想過。”慧范嘆了口氣,繼續無可奈何地補充,“可我宗畏懼的,卻不是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