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孥顯然很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自認為穩操勝券的他,表現得非常有風度。隔著三十幾步遠,就在馬背上單手撫胸,再度深深俯首,“久仰少監之名,今日得見,實乃遮孥之幸。家兄在碎葉城中擺下了美酒好肉,還請少監在百忙之中,拔厄一敘!”
因為位于下風口,面向西北的緣故,王之渙很清楚地聽見了遮孥的問候聲。然而,張潛的回應,卻不像遮孥那樣,故意說得那么大聲。所以聽起來斷斷續續,隱約應該是表示了拒絕,并且勸對方兄弟倆迷途知返,不要一錯再錯。
“我兄弟倆,何曾負大唐分毫?!周以悌那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上門!”遮孥聲音里,立刻帶上了怒意,手臂在半空中揮舞,宛若螃蟹高高舉起的鉗子。“家兄不得已,才起兵奪了碎葉。但隨即已經向神龍皇帝上了奏折,陳述冤屈。而大唐,卻至今沒有任何回音,并且又派牛師獎率領大軍前來相逼!”
“遮孥是聰明人,就不要說這種無趣的話了吧?”張潛回應聲終于提高了一些,讓王之渙能夠清晰地聽見。但氣勢上,卻依舊比對方差了許多。“突厥汗庭距離碎葉,恐怕不下三千里!你兄弟倆對大唐忠心耿耿,前腳跟周以悌起了沖突,后腳突厥騎兵就趕過來幫忙了,莫非他們會飛不成?”
“是,是湊巧!”遮孥的動作一滯,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突厥人也想偷襲碎葉,但是見我軍搶先一步拿下了碎葉,就立刻退了兵。”
“突厥人白幫忙,沒拿任何好處么?”張潛的頭歪了歪,問話聲中又變得高了一些。讓一百步后的所有自己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阿始那墨啜背叛大唐已久,你兄弟二人沒辜負大唐,為何當時不尾隨擊之?!”
“這,這,他們,他們走得太快!我和家兄,又忙著追周以悌和阿始那忠節!”也虧了遮孥臉皮厚,被抓住痛腳,卻依舊能夠堅持編謊。
“是么,然后你們兄弟倆來去攻打龜茲,突厥人又恰好與令兄弟不謀而合?”張潛手上沒有任何動作,聲音也沒對方高,但整個人,忽然間就變得氣勢十足。
“是,是湊巧。反正,是大唐辜負我們兄弟在先。我們……只打周以悌和牛師獎,不,沒反大唐!”遮孥的話,卻變得斷斷續續,即便是順風,也無法再讓大伙聽得清楚。
“少監應該騎著他那匹颯露紫!”王之渙對著張潛的背影,遙遙地地點頭,然后低聲感慨。
颯露紫是精心培育的良駒,個頭絲毫不輸于遮孥胯下的那匹胭脂紅,而毛色更為光鮮。如果張潛騎在馬上跟遮孥對談,肯定是居高臨下。再配合上張潛的犀利言辭,對方恐怕沒等交手,氣勢就先輸了七分!
“少監去年才學的騎馬,一旦雙方談不攏打起來,肯定吃虧!”有人在王之渙身后小聲解釋,話里話外透出了幾分遺憾。
王之渙恍然大悟,隨即苦笑浮了滿臉。突騎施人在西域逐水草而居,一年之中至少遷徙兩次,男女皆不到八歲就開始學習騎馬,所以個個騎術精湛。而張潛學習騎術的時間還不到一年,策馬出行沒問題,一旦跟對方廝殺起來,身手肯定大受影響。
“那遮孥根本沒誠心跟少監談,他在拖延時間,好讓他麾下的嘍啰有機會包圍咱們!”又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車隊中響起,讓王之渙悚然而驚。
迅速側頭四顧,他發現,就在張潛和遮孥兩人用言語交鋒的時候,兵分三路的突騎施武士,已經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三角。而大伙的車陣,則被死死地包圍在了三角中央,進退兩難。
“別廢話,準備作戰!”又一個聲音響起,瞬間壓住了所有竊竊私語。是親兵校尉郭敬,他跟任齊兩個,從去年冬天就奉命帶領家丁保護張潛。最受張潛信任,也對張潛最有信心。
王之渙臉色微紅,收起胡思亂想,再度將目光轉向正前方。他看到,遮孥的手臂焦躁的揮舞,就像一頭憤怒的螳螂。而張潛還是原來的模樣,雙手垂在身邊,氣定神閑。